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藁城医院急诊室的除夕夜

“在遇到急重症疾病时,来自基层的患者和他们的亲属期望能在离家最近的医院得到全方位的救治。转至大医院只是下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 本刊记者 郑旭 《 民生周刊 》(

    在与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急诊科完成交接后,救护车载着医师张鹏,沿307国道线行驶在石家庄至藁城区间。

    张鹏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手表,“提速!已经7点多了,估计病号很快就会上来。”司机听罢正了正身子,伸手按下车顶急救灯的启动键。

    蓝光闪烁,一路风驰。此刻,距农历乙未羊年还有4小时53分钟。

    就在一小时前,一名急症患者被家属送到藁城人民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张鹏接诊后,迅速判断病情并通知随行家属,“患者为阻塞性肺气肿性心脏病,待确诊。”未等张鹏说完,焦躁的家属们便要求转院治疗。

    “在县级医院,有些急诊即便我们具备了抢救条件和治疗水准,一旦病患及家属提出转往大医院救治,多数情况下我们只能遵从家属的选择。”尽管如此,为了让患者在转送途中保持病情稳定,张鹏在征得家属同意后,随车护送。

    2月18日19时17分,转院归来的张鹏回到办公室,刚要拿出一桶碗面准备冲泡,又有一个急诊患者被送来。

    越到节假日人手越不够用

    “张医生,刚送来的患者出现心衰,崔主任已经在抢救室了。”19时22分,急诊科护士长李翠芬跑来向张鹏报告患者的临床指征。

    1963年出生的李翠芬是急诊科资历最老的医护人员之一,1983年从石家庄市卫生学校毕业后进入藁城人民医院,6年后担任护士长至今。已经连续10年除夕夜值守抢救一线的李翠芬,今年本该在大年初一值班,但由于人手紧张,她便主动请缨,以普通护士的身份出现在了急诊室。

    藁城人民医院为综合性二级甲等医院,急诊科有10名医生、17名护士、6名救护车司机,仅占全院职工总数的1/22。每逢节假日,急诊科内部实行三班倒,每班3名医生、3名护士、2名司机,但如果遇到患者送诊集中或转院任务紧急的高峰时段,多人一岗的科室就会变成一人一岗甚至一人多岗。

    刚送来的这例急诊,患者为女性,已经83岁,家住城区近郊的农村,陪同就诊的有老人的子辈、孙辈共7人。抢救中,家属们的情绪有些激动,有的蹲在急救床旁掩面而泣,有的急促地向走进抢救室的张鹏询问病情,有的则把急诊科主任崔彦峰团团围住,要求他调来最好的医生参与抢救。

    19时39分,救护车又送来一名头部疼痛怀疑为脑梗塞的患者,后面同样跟着若干名家属,两间60多平方米的抢救室一下子拥挤起来。

    现年36岁的崔彦峰2004年毕业于河北医科大学临床专业,同年进入该院工作,2009年通过竞岗成为急诊科主任。

    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年除夕之夜是突发心脑血管疾病患者送诊的高峰时段,崔彦峰坚持这一晚在医院留守,一来可以成为替补队员,协助值班医生参与抢救;二来做好调度员,联系与其他科室之间医疗力量的调配;最主要的是当好一名疏导员,平复患者及家属情绪。

    “乡亲们,今晚你们在抢救室看到的这些医护人员,都是我们这里的精兵强将,为了使你们的家人尽快转危为安,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腾出救治空间。”崔彦峰的话温暖而掷地有声,家属们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抢救室。

    压力巨大  难与人言

    20时12分,隔着门窗,抢救室里的张鹏向《民生周刊》记者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表示两位患者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

    最先走出抢救室的崔彦峰分别告知家属们里面的抢救情况后,一边通过内线电话召集内科值班主任、医生来急诊科为83岁的患者会诊,一边又让护士长李翠芬安排护士,给疑为脑梗塞的患者做CT,待进一步确诊。

    20时15分,李翠芬把这项任务分配给了1990年出生的护士李冰清,“这孩子机灵,业务能力强。”

    2011年10月,毕业于沧州医学高等专科学校的李冰清在见习结束后,正式成为藁城人民医院急诊科的护士。

    “这个岗位挺锻炼人的,只要一换上护士服,心、脑、手就要不停地转,压力很大。”

    李冰清第一次没有陪同父母过除夕是在2012年。那年除夕,她跟值班医生随救护车赴一起车祸现场开展院前急救。事故共造成1人因脑部重创当场死亡、2人重伤。为排遣内心的恐惧,她下班后将目睹的惨状讲给家人,谁知却招来了长辈们的斥责,认为很不吉利,“年后家里想让我换个工作,说天天面对生老病死以后不好找婆家,我没同意。”

    同样为90后护士,姚灵艳已为人妻,但她很少和丈夫交流工作上的事情,“主要是怕他担心我。”

    2014年除夕夜,姚灵艳给一名因醉酒导致手部外伤的急诊患者包扎时,已近失态的患者不仅对其出言不逊而且拒绝治疗。强忍泪水的姚灵艳在同事协助下才完成处置。

    事后她几次拨通了丈夫的电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来到窗前,仰望城市上空绽放的焰火,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巨大的工作压力让80后的张鹏看上去比同龄人年长一些,“除了要面对患者和家属的种种不理解,还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出现医疗事故。”

    没有排班时,张鹏说他会主动邀请好朋友去KTV唱歌,“有时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1961年出生的贾恒章在北京当过兵,复员返乡后被安置在藁城人民医院急诊科,成为急诊科首批救护车司机。

    “30多年驾龄,有20多年开的是120。”贾恒章记不清自己转送过多少急诊病人,也无数次目睹急症患者未等到达抢救室就在车上与人世告别。每到这时,他就躲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急诊医生的坚守

    21时07分,党军巡视至急诊科,他未多言,而是与在场的医护人员握了握手。作为医院分管业务的副院长和除夕夜全院的行政总值班,党军用心理解着每一位坚守岗位的“战友”。

    “藁城常住人口有70多万,作为公立医院之一,我们院年门诊量有20多万人次,急诊一个科室就占了1/5还多。”

    党军的祖籍为唐山,1990年毕业于张家口医学院,1995年来到藁城人民医院,2006年起担任该院副院长,系全院脑神经外科专家。

    “这类病突发性很强,严重的患者如果抢救不及时,短时间内便会死亡。”做医生时,党军经常被召集到急诊室为病患会诊,时间一长,他对这一科室的同仁们肃然起敬。

    在他看来,“急诊”就是挽救生命的最前线,急诊医护人员如果抢救不及时或者方法不得当,很有可能错失最佳救治时机。

    党军说,在业内尤其是在县级医院,很多医生和护士都不愿意干急诊,“除了要承受巨大的生理、心理压力外,急诊还被看作不易出成绩、不易提高专业技术水平、影响自身发展的科室。”

    党军记得,几年前,医院曾从藁城某乡镇中心医院抽调一名医生充实急诊科力量,未出一个月,这名医生便主动请调,表示宁可回原单位干到退休,也不想在县医院多呆一天。

    可是,依然有人选择了坚守。张鹏此前曾就读河北联合大学临床医学专业,2006年毕业那年,他的外科成绩排名全系第一,2007年到藁城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后,一些外伤重症患者几乎都是由他负责处置。

    2013年,经过院方举荐,张鹏成为全院唯一一名在解放军301医院急诊科进修过的医护人员,并获得了在全国医疗系统均被认可的重症急救资质证书。

    “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也想过去一家大医院工作,想得再物质点,收入肯定比现在高。但医院派我出去是想让我把学到的东西带回来,让基层患者能够更好地接受高水平救治,走了就是不负责任。”

    在党军看来,在遇到急重症疾病时,来自基层的患者和他们的亲属最期望能在家门口医院的急诊室里得到全方位救治。转至大医院只是下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然而,由于藁城人民医院为自收自支事业单位,很多顶级的医疗急救辅查设备少则三四百万元,多则数千万元,医院除了维持正常的运转,还要体现社会公益性。据记者了解,一些县级医院有时要等上几年,攒下的盈余才够引进一台在三甲医院都快淘汰的设备。 

    “所以,我们只能充分利用目前有限的卫生资源,不断提高院前急救的救治水平,以适应基层群众日益增长的急救医疗服务需求。”党军说。

    据《民生周刊》记者统计,从当天18时起至23时30分,藁城人民医院急诊科共收治一般急诊15例、重症急诊6例。其中转院2例、收治入院2例、留院观察3例,其余14名患者救治后自行离院。

    2月18日23时57分,藁城人民医院急救电话再次响起,一名待产孕妇需要救助。放下听筒,张鹏立即通知司机贾恒章备车出发,其他医护人员留守待命。

    “蓝光”随着零点钟声再次闪烁,千家万户迎新的爆竹将响亮的鸣笛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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