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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童年的年

父辈坚守一生的味道,已经在漫长时光中与故土、乡亲、怀旧、勤俭、坚韧等混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们分不清哪一种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

□ 本刊记者 崔靖芳 《 民生周刊 》(

    除夕,凌晨5点,父亲起身进厨房,准备下午的年夜饭。红烧鱼、糖醋排骨、酱猪蹄……直到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桌,父亲才摘掉了身上的围裙,此时已是下午2点。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是再简单不过的愿望,但对于我和父亲母亲来说,要实现这个愿望,却要经历一年的等待。

    为人妻、为人母后,总觉得时间不再是自己的,从京城回东北老家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席间,父亲脸上始终挂着笑,目光不离卡卡。卡卡是我的女儿,刚刚过完3岁生日,还不大懂事。

    父亲夹起一块猪蹄儿放在卡卡碗里。她咬了一口,便扔在了桌子上。

    顷刻,父亲收起了之前的笑容,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离桌,进了厨房。

    我紧跟其后,看见父亲浊泪滴落。原来,女儿扔掉的,是他孩童时唯有过年才能品尝的美味。

    腊八粥

    以前,东北气候比现在寒冷,一入冬,大雪封山,能吃的东西极少。父亲常念叨:“那时,上顿白菜,下顿酸菜,能吃到的蔬菜其实只有一种。”于是,东北人格外盼望过年,只有过年,才会有更丰富的食物。

    在东北,过了腊八就算是进了年关,从第一碗腊八粥捧在手上开始,往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全是为了过年而忙活。

    腊月初八据说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东北民谚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为了让自己的下巴安安稳稳不被冻掉,家家都要熬腊八粥“粘下巴”。

    每到腊八,奶奶总会起得特别早,用高粱米、小米、大豆、江米、花生米、芸豆等八种谷物一起熬粥;孩子们也总会嗅着腊八粥的香味醒来,争抢着舔食那难得的美味,直到将碗舔得一干二净。

    腊八粥有荤素之分,素的由谷物豆类制成,荤的则要在此基础上加几片猪肉,若想吃到荤腊八粥,唯有年节。因为“一年到头只有这几天才能吃到肉”。

    杀年猪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这是父亲童年最熟悉的歌谣,每每哭闹,奶奶总会哼唱着抚慰他,直到现在,已过耄耋之年的奶奶依然会唱给我的孩子听。

    东北过年必须要杀年猪,否则不算过年。杀猪在农户眼中是项技术活儿,要请杀猪匠来完成,事后主人都会分给他们蹄髈作为答谢。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年猪作为一家人一年到头餐桌上的美味,被奶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上世纪50年代,辽宁省朝阳市曾发过一次洪水,爷爷当时在矿务局工作,常年住在矿上。奶奶提前得知消息,把年幼的父亲和二叔送到了住在山坡上的亲戚家,自己却返回家里看着那头猪。父亲回忆说:“当时的洪水有半人多高,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万一……”

    奶奶把猪拴在院子里的大枣树上,自己则坐在房顶上,雄赳赳气昂昂等洪水到来。奶奶福大命大,在那场与洪水的搏斗中,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还保住了那头猪。

    那一年腊八,奶奶用直径接近一米的大锅,炖了两大锅菜,一锅白菜炖猪血,一锅酸菜炖白肉,村里被水冲走猪的人家,都被奶奶喊了来,一起享用。

    奶奶有四个子女,每年杀猪,猪蹄都留给孩子们,每人一个,不偏不倚。“当时觉得没有比这更香的了。”那也成了父亲记忆中最美的味道。父亲将这个传统继承了下来,我小的时候猪蹄留给我,现在则给了我的孩子。

    一头猪的肉总不能一下子吃完,储存的过程也相当讲究。先去河里挖冰块,将挖好的冰块放在墙根处,把肉放在冰块上,肉上面再加一层冰块,然后用洋灰袋子包好(当时还没有塑料,后来有了塑料就用塑料包好),再盖上一层牛皮纸;接着,用泥巴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将肉密封好,等到吃的时候再将一个个小土坯剖开。

    粘豆包

    一进腊月,总会有两天,从早到晚,奶奶家的大锅里飘出的都是粘豆包的香味儿。

    东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口直径六七十厘米的大缸,就是用来储存粘豆包的。

    做粘豆包的原料主要是黏米,先将其磨成粉,再用磨好的粉与玉米粉混合,然后发酵;发好后,再把蒸好的粘豆包进去。下一步就是上锅蒸,为了防止与蒸屉粘合,在直径接近一米的大蒸屉上,密密麻麻摆满苏子叶,将粘豆包一个一个放在叶片上。等待半小时后,一锅热腾腾的粘豆包出炉,蒸好的要先放到室外冷冻,待冻僵后,再将其整齐地码放在大缸里。粘豆包不能见光,需用牛皮纸封好,再盖上一个大石块,这一大缸粘豆包就是过年期间的主食了。

    饺子

    在东北过年,饺子是必不可少的,大年三十、初一、初三、初五都要吃饺子。现在的东北,过年的“重头戏”依然是饺子。在父亲眼里,饺子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取代的。他会变换出种类繁多的饺子馅,除了韭菜鸡蛋馅、猪肉大葱馅、羊肉萝卜馅,他还会别出心裁地制作出西红柿鸡蛋馅、海蛎子馅,为的是不让我们吃腻了。

    但在父亲童年,饺子只有猪肉白菜馅和猪肉酸菜馅,我们已经吃腻的,在他们眼里却是人间美味。

    1958年大跃进开始后,粮食不允许私自买卖。那时候,农村很少能吃到白面,想要过年吃上一顿饺子,要坐车到20公里外的村子偷偷摸摸买面回来。那时候父亲还未满10岁,奶奶将买面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父亲一个人乘车去远郊村找卖主,就在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当口,大队书记发现了父亲,父亲撒腿就跑,情急之下,摔倒在地,被医院诊断为骨裂,为了过年吃上一顿饺子,父亲的胳膊足足养了一个月有余。每每提及此事,奶奶都后悔不已。

    父辈们的滋味,我们已经无从体会,但共同的味道并没有改变。过年,回家。只要家在,就是一种魂牵梦绕的滋味。

    乡情,就如一个暖暖的窝,由爷爷奶奶传给父亲母亲,再由父亲母亲传给我们,在这样的传承中,年是殷殷亲情的累积,是浓浓的思乡味儿。

    父辈们坚守一生的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与故土、乡亲、怀旧、勤俭、坚韧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们几乎分不清哪一种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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