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的初衷是赋予本无生命的事物以灵魂,迪士尼留在观众心底的,就是些本不存在的“灵魂”与“生命”。那些形形色色的虚拟明星在影片中历经各种悲欢离合,不过无论是艰难的成长,还是圆满的赎罪,迷失的主人公一定需要一位“父亲”。他会在关键时刻帮助主人公建构起完整的人生价值观,在危难时刻成就主人公的精神高度。当然,他与主人公不一定有血缘关系,更多时候,他是以导师的身份出现。迪士尼导师形象的塑造,应该和西方文化中的流浪与回归情结有关。
为什么要有导师
古希腊时期,哲学家们在各个城邦间流浪;基督教兴起时,耶稣手持拐杖,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传讲福音;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艺术家们仍在描绘流浪的先哲与圣人。
但流浪的本意不是离开,而是为了回归。一个流浪者四处流浪、四处为家,为的是能够“回家”。就像犯错的孩子在世界上流浪,渴求在流浪中得到救赎,他回到家的那一刻就是救赎完成的时刻。古希腊《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讲述了身处异乡的流浪者奥德修斯历经心灵与肉体的磨练,向生命本原——故乡伊塔卡艰难回归的故事,塑造了流浪者的典型,是西方文学的流浪母题。
流浪者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圣经》中给出的答案一直被迪士尼沿用。有两个人想请耶稣当导师,耶稣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就问:你们要什么?流浪的孩子在精神的迷失中听到这句话,往往有如听到天籁之音,会随之进入自我追问:对啊,我是谁?我要什么?所以,这句话明晃晃地把归家的路照亮了。导师的意义就在于此: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迪士尼同样在探索流浪与回归,这个流浪者有时是国王,如《冰雪奇缘》;有时是贵族,如《小鹿斑比》;有时是凡人,如《仙履奇缘》中的灰姑娘。他们或她们往往突遭变故,必须面对成长和责任。逃避还是面对,失丧还是回归,救赎还是堕落?直面矛盾与冲突的主角往往在开始时没有力量,选择逃避。这种精神上的矛盾就是叙事的矛盾,精神的不顺就是观众的看点,也是观众认同感的来源。然后,不论是高贵的小鹿斑比,还是普通的灰姑娘,都会在必然中遇见人生的导师,导师会给予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棒喝、警醒与鼓励,让他们不要逃避,面对自己,战胜自己。主角就这样在一次次的矛盾与解决矛盾中,最终完成成长的洗礼,战胜强大的对手。国产动画中的许多主角,往往在精神层面一直都很顺,一开始就主动帮助弱小,挑战恶势力,没有经历过逃避和道德上的挣扎,这也就带来了国产动画中导师形象的缺失。
迪士尼有形形色色的流浪者,也就有形形色色的人生导师。有时导师是主人公真正的父亲;有时则以母亲的形象出现,如灰姑娘的神仙教母,她戏份不多,台词也很少,但却出现在灰姑娘最绝望的时候,告诉她要有信心;还有些时候,他们是部落灵魂、行业尊师、神职人员,甚至是以反人生导师的方式来表达,如《疯狂动物城》里的狐狸尼克。但无论是什么身份,他们总会给出一个重要的启示,照亮主人公,也照亮观众的心。
血缘先祖
许多影视、文学作品中都有这样一个主角,他们从王子变成逃亡者。王子在这里不是荣华富贵和地位的象征,而是责任的象征,是对整个国家和部落的责任。王子变成逃亡者,共同点就是逃避他们所要承担的责任,而这又是从逃避过去开始的。人生导师则是要带领王子从逃避、羞耻与流浪,变成一个担当、荣耀与回归的国王,这也是王子长大成人,完成救赎的过程。
1994年迪士尼动画片《狮子王》中的木法沙就是这样一位导师。他是荣耀国的国王,英明、强壮、勇敢,深受国民爱戴。木法沙很爱护儿子辛巴,总对他循循善诱,辛巴有危险,木法沙也会第一时间出现。刀疤是木法沙的弟弟,一直觊觎着哥哥的王位,他设计置辛巴于险境,木法沙救出了辛巴,却遭刀疤暗算身亡。但木法沙并没有就此离开,他在天际时刻关注着辛巴,成为指引辛巴走出迷茫的导师。《狮子王》一共6次出现星空,每一次都意义非凡。
第一次仰望天空时,木法沙还在,他带着辛巴,告诉辛巴星空的意义:“先王们在星星上关注着我们,当你感觉寂寞的时候,记得那些君王会一直指引着你,我也会守护着你。”
第二次是辛巴在流亡途中。他穿过荆棘,躲避土狼追击,受到“要是你再回来,我们就杀了你”的威胁,开始体验残酷人生。他不愿意面对父亲的离开,不愿面对父亲的死与自己的关系,不愿面对国家。伙伴告诉他:你得忘记过去,生活应该无忧无虑。于是,辛巴选择用忘记来逃避。但他依旧会仰望星空,他假装轻松地说起有人曾告诉他星空的意义。
辛巴幼时伙伴娜娜的出现,让他不得不记起从前。娜娜说:“为什么不回荣耀国?我们都需要你,你是国王。”但辛巴内心软弱,还想继续逃避:“我只是想依靠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回去,事情已经发生了,回去又能证明什么?你不能改变过去。”他第三次仰望星空,“你不是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但是你没有,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然后他低下头,又看到水里映照出的星空,这是第四次。
狒狒长老拉飞奇出现了,告诉辛巴,父亲其实一直活在他心里。这里出现最重要的段落,辛巴第五次仰望星空,父亲出现在云端,他对辛巴说:“辛巴,你把我忘了。” 辛巴说:“不,我怎么会呢?”“ 你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所以你也忘了我,看看你的内心。辛巴,你比表面的你要强大许多,你必须在生命循环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辛巴说:“我要怎么回去,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父亲说:“要记住你是谁!你是我的儿子,也是唯一真正的国王!”
流亡的王子在与父亲对话后,终于选择面对过去,选择回家。其实,做出回去这个决定,比真正回去所要面对的困境更难。只要做出这个艰难的选择,后面都迎刃而解。辛巴回去当众承认自己要为木法沙的死负责,然后揭开真相并为荣耀国而战。在熊熊烈火与滂沱大雨中,重生来得浓墨重彩。辛巴走上荣耀石,星空和父亲再次出现:“记住,找准自己的位置。”
就这样,在星空和父亲的指引下,辛巴最终找到了“我是谁”,结束流亡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完成了救赎与自我救赎。
部落灵魂
木法沙作为父亲和导师的形象非常正统,4年之后问世的《花木兰》则塑造了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导师——一只不太靠谱的木须龙,不仅失败,还是冒牌的。
影片在木兰一系列不合女子规矩的捣蛋中拉开序幕,她因而被训斥为永远不能为花家争光。木兰伤心地望着水中的倒影,自白透露出电影的主题:“为何我连自己的倒影都不认识,为何我无法隐藏。我是谁?尽管我努力了,何时我的倒影才能显现出真正的自我。”
这又是一个注定要去流浪的故事。一道军令突然传来,为了抵抗来犯的匈奴,每家都要出一个壮丁。由于不忍年迈的父亲上战场,木兰替父从军,在下着大雨的深夜偷偷冲出家门。花家的列祖列宗决定请最厉害的守护神把木兰带回来。被降了级的木须龙受命去唤醒守护神,结果搞砸了,回去没法交代,于是自己冒充守护神去帮助木兰,好让老祖宗们对他刮目相看。木须龙追上木兰,骗她说自己是她祖先派来的贴身护卫龙。
木须龙开始时是个真正的保姆,为木兰做饭;木兰洗澡时,帮她看场,咬别人屁股;还为她假作军令。但木兰的身份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千辛万苦都泡了汤。木兰彻底失去信心,她说:“我不该离家,也许我并不是为了我爹,也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希望当我揽镜自照时,会看到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她灰心地扔掉了头盔。这时,木须龙才真正发挥出导师的作用。他捡起头盔,告诉木兰:“那是因为头盔太脏了,我帮你擦亮它。”他还彻底亮出底牌:“我们都是冒牌货,你老祖宗派来的人不是我。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你所爱的人,可我是利用你帮我回家,起码你的心肠比我好。”这些好像不太像人生导师该说的话,却鼓励了木兰。既然早晚都得面对父亲。那么,就一起开场,一起收场吧!
木兰开始以真实的女子身份面对大家。电影最后,匈奴进京,木兰用自己的方式营救皇帝和百姓。木须龙说:“我的小宝贝,她长大成人了,还救了大家。”木兰终于回家。父亲对她说:“花家最大的荣耀,就是有你这个好女儿。”这朵木兰花虽然迟开了一点,却是最香的一朵。而导师木须龙,也终于晋级成真正的守护神。
行业尊师
如果说,木须龙虽然另类,但还算是个导师的话,那闪电狗波特的导师就更为特别,因为他的导师就是自己,只不过是他身上英雄的那一面。
在这部2008年出品的《闪电狗》中,小狗波特从小被女主人佩妮收养,和佩妮一起对抗犯罪集团,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超能力”帮助佩妮脱离险境。他不知道的是,佩妮和他都是电视明星,他们所经历的危险不过是在拍片,但制片方为了追求波特表演的真实感,处心积虑地让他以为所有的场景都是真的,让他以为佩妮真的有生命危险,而他也真的有超能力。
直到有一天,波特太急于去营救佩妮,冲出了摄影棚,就此开始了流浪旅程。迷路的他稀里糊涂地被运到一个陌生城市,在这个真实又危险的世界里,一个个谎言被揭开,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超能力,他的自信一层层被剥落。到最低谷时,波特发现自己不仅不是超能狗,甚至不知道怎么做一只普通的狗。这时,波特必须重新找回自信,完成流浪的使命——找到“我是谁”。
表面上看,波特在路上遇见的仓鼠阿诺充当着鼓励的作用——爱看电视的阿诺是波特的超级粉丝,他一直坚信波特具有超能力,甚至还在自己身上画上了和波特一样的超能力标志,他一次次提醒波特,你就是我的英雄。但事实上,波特自己心中的英雄狗才是他的人生导师,做个英雄的梦想成为他精神的指引,他开始面对没有超能力的现实,但又尝试像英雄一样去营救同伴。
直到影片最后,波特一行回到片场。和佩妮搭档的新小狗因为害怕而失误,导致了火灾。波特毫不犹豫,奋力冲进火场,救出了佩妮。如同《狮子王》里一样,烈火再一次被用来完成流浪者的回归,波特终于明白了,没有超能力也可以成为英雄的人生真谛。
神职人员
与上述各位导师比起来,巫师梅林绝对是导师界的前辈,他出演的《石中剑》上映于1963年。《石中剑》说的是亚瑟王的故事。在成为亚瑟王之前,他的名字是华特。如何从华特变成亚瑟王,就是一个流浪和成长的过程。
梅林与许多人生导师不同,他不像《狮子王》中的木法沙,与辛巴有血缘上的传承;不像《花木兰》中的木须龙,自己又惨又笨需要一起流浪成长;不像《闪电狗》中的明星波特,实际上是普通狗波特心中的英雄。他是一个特别的神秘人物,一个神职人员,他指引和帮助主人公,仅仅是因为命中注定。
在森林中,孤儿华特去捡箭,却命中注定般地掉进巫师梅林的房子。于是,这位象征着父亲的巫师、导师、预言家梅林,就开始带着华特跋山涉水,还有狼紧随他们身后,非常具有寓言的味道。梅林边走边告诉华特最核心的主题:“如果你不接受教育会怎么样,你知道吗?像今天这种乱世啊,也一定需要有正确的方向,对不对?所以呢,为了将来,你一定要有一个计划,知道吗?必须要为自己寻找一个正确的方向。”梅林教育华特尽心尽力,但他并不古板,反而很好玩。他陪着华特一会儿变成鱼,一会儿变成松鼠。变成鱼时,他们遇到了鲨鱼,梅林告诉华特:别紧张,不要慌张,用智慧。
爵士凯伊要去伦敦参加比武大赛,华特是跟随的侍从。梅林不满意华特当侍从,一气之下离开了。不过他的猫头鹰继续跟着华特,承担导师的作用。凯伊上场前,华特发现自己忘了帮凯伊带佩剑,情急之下,他听从猫头鹰的建议,去拔广场上那把插在石头中的剑。他不知道早有预言,谁能拔出这把剑,谁就是英格兰的国王。华特竟然拔出了剑,就此当上国王。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而梅林也在华特的召唤下,再次来到他身边。
在成为国王之前,谁也不知道华特的价值,包括他自己。导师的意义就在于告诉你,你将成为伟大的传奇,并且教会你成长路上所需的各种技能,一路陪伴同行。
迪士尼的导师性格各异,有的还有些缺点,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以爱的名义接纳你。他们用爱为流浪的孩子疗伤,用爱鼓励信心不足的孩子,用爱打点行装为软弱的孩子鼓劲。就像梅林与华特的对话:“你知道爱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比地心引力还要大吗?”“是的。”所有的导师都是爱,而爱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