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再需要王子

    1939年2月23日，第十一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在美国度假胜地迈阿密比尔提默酒店举办，片长83分钟的动画电影《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获得“特别奖”，成为首部获得奥斯卡奖的动画电影。还不到11岁的传奇童星秀兰•邓波儿，将一尊标准“小金人”和七尊小尺寸的“小金人”颁给了华特•迪士尼。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认为，华特和他的电影“逗乐了千百万人，为动画电影开拓了一个伟大的新天地”。从此以后，迪士尼制作了12部公主类型的动画电影，塑造和演绎了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小美人鱼、贝儿、茉莉、宝嘉康蒂、花木兰、蒂安娜、乐佩、梅莉达、艾莎、安娜等13位公主形象，在迪士尼影视作品中形成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线。

    白雪公主，总有一天王子会出现
    1937年12月21日，《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上映。影片中，白雪公主的继母皇后因嫉妒白雪公主的美貌，故意让她做一些擦地板这样的脏活、累活，裙子上满是窟窿和补丁。尽管如此，白雪公主仍然被皇后的魔镜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不仅让路过的白马王子一见钟情，初次见到她的梅花鹿、松鼠、小白兔、小浣熊等动物，也被她的美丽和歌声深深打动。不论她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白雪公主给小矮人刷盘子，小松鼠等毛绒绒的小动物，也立即挥动尾巴，扫去餐具上的灰尘。就连动作迟缓的小乌龟，常被其他长腿小动物碰得像陀螺一样在地上打转，总落在队伍最后，也要不离不弃地追随白雪公主。
    皇后更生气了，在皇家典籍中找到一个配方，把一个苹果变得又好看又能要人命，然后化身为巫婆一样的老太太。小动物们对看上去邪恶至极的黑衣老太都提高了警惕，只有善良的白雪公主并不设防，吃下了毒苹果。当然，众所周知，她在生命危急关头获得了王子之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当时，一张成人电影票均价仅为0.27美元，而该片首轮发行就获得800万美元的收入。上映6天后，华特就带着七个小矮人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是好莱坞、格林兄弟和全世界儿童所苦心搜寻的幻想的结晶。今天的好莱坞璀璨女星都将长眠地下，不再有王子的亲吻能使她们醒来，但白雪公主会历演不衰，受到一代又一代人的喜爱。”果不其然，1937年至1993年的56年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仅在美国就公映了9次。白雪公主还成为第一位将名字刻在好莱坞星光大道的虚构女性人物。
    “在《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之前，大家虽然知道格林童话中的这个故事，但对白雪公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并没有概念。自从有了动画电影，几乎所有的观众都认为白雪公主就应当是这样。后来与白雪公主相关的好莱坞电影、美国漫画、儿童插画等都以之为模板进行造型，足见这一形象深入人心。”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副研究员、迪士尼签约作家杨鹏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影片上映时美国刚经历了大萧条，罗斯福新政正带领美国走出低谷，白雪公主这种真善美的故事适应了中产阶级重燃生活希望的需要。然而，白雪公主是一个完全被动的角色。她吃下毒苹果后，只能躺在棺材里等待被王子吻醒。她的主打歌《总有一天我的王子会出现》充满了盲目乐观和消极等待的心态，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或独立精神。这位迪士尼首席公主是怎样打败了巫婆呢？答案就是巫婆不是她打败的，这个力气活儿是由小矮人们完成的。白雪公主最大的武器就是她的善良，她通过与别人交朋友而战胜了邪恶。”影评人五乔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仙履奇缘》于1950年上映，人们同样在此前经历了灾难——第二次世界大战，很多人的生活正慢慢恢复，但对残酷的战争仍心有余悸。迪士尼再次复制了白雪公主的成功模式。“历史证明，无聊的治愈系公主只对特定时期经历过创伤的人们格外有吸引力，所以1959年在和平年代出场的《睡美人》就反响平平。奥若拉公主同样美艳动人，纯洁善良，被王子解救，但没能享受前两位公主的无上风光。影片票房惨淡，迪士尼公司此后30年都没有再碰公主题材。”五乔说。

    异族公主，爱情不一定是最重要的
    上世纪50年代，美国社会中各种针对少数族裔、女性、社会边缘人群的歧视屡见不鲜。在商业广告中，女人被男人踩在脚底下，被装进垃圾桶，被一群男人戏弄……《大西洋月刊》当时的报道中公然说：“妇女必须勇敢地宣布，没有一项工作比做家庭妇女和母亲更激动人心、更有必要、更有价值。”与这种观念针锋相对的是，作为民权运动的一支，美国女权运动兴起，女性谋求与男性对等的权益、地位和社会认同。“尤其是进入70年代以后，美国社会向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开放的职业迅速增加，在有趣的职业生涯和单调的家庭妇女生活之间，越来越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已婚妇女选择了前者。”美国密歇根大学妇女学系教授王政说。
    女权主义改造美国大众文化的深刻程度显而易见。1989年，改编自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的动画电影《小美人鱼》上映。作为川顿国王最小的女儿，小美人鱼爱丽儿拥有美妙的歌喉，她以此换来了双腿，还去追求人间的王子。“这是迪士尼第一次出现青春期的叛逆公主，同时也是勇敢追求心上人的公主。1991年的《美女与野兽》中，法国美女贝儿更是了不起，她爱上了读书，这历来是男权社会中男性的特权。”五乔说。不仅如此，贝儿勇敢、倔强，还霸气外露地爱上了一只怪兽。1992年的《阿拉丁》中，阿拉伯公主茉莉逃出皇宫，与阿拉丁相爱，还并肩与巫师斗争。
    与女权主义平行发展的另一支平权运动，是美国轰轰烈烈的种族平权斗争。这一浪潮也反映在迪士尼的公主创作中，成为迪士尼“政治正确”的表现手法。
    “上世纪90年代前后，美国大量出现有关其他族裔的片子。作为美洲大陆本来的主人，印第安人的故事自然不可少。”五乔说。1995年，迪士尼第七部公主电影《风中奇缘》上映。它基于英国殖民者史密斯17世纪初的经历拍摄而成，也是迪士尼目前唯一一部根据真实历史改编的公主电影，讲述了印第安酋长之女宝嘉康蒂凭借善良和正义化解战争的故事。
    宝嘉康蒂的家乡詹姆斯敦镇是北美第一批殖民定居点之一，位于弗吉尼亚州。《风中奇缘》主创团队来到这里，访问土著居民社区，感受他们的生活。影片中，侵略者称他们为“野蛮人”，就连侵略者从英国带来的沙皮狗都显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些都是烙在当地居民记忆中真实的痛楚。
    当宝嘉康蒂懵懂地问这些白人到这里来的目的时，史密斯答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们建房子、修道路。”言语中透出一个殖民者堂而皇之的优越感。但宝嘉康蒂爱上了他。父亲本来把她许配给部落里一名勇猛的战士，她反对包办婚姻，反而对一头金发的史密斯一见倾心，甚至在父亲下令将史密斯斩首时，奋力扑到史密斯身上，救了他的命，也缓解了侵略者和印第安部落之间剑拔弩张的局势。
    《风中奇缘》也是唯一一部以有情人未成眷属结尾的公主影片。史密斯身受重伤，要回伦敦接受治疗，他希望宝嘉康蒂和他一起走，宝嘉康蒂热泪盈眶，望着她深爱的土地，拒绝了史密斯：“这里需要我。”
    宝嘉康蒂的遭遇与小美人鱼爱丽儿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都爱上了和自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她们的爱情都遭到了家庭的强烈反对。不同的是，爱丽儿选择了爱情，宝嘉康蒂放弃了爱情。迪士尼把女性对种族平等、家园之爱的诉求首次置于爱情之上。
    影片中的情节是对真相的美化。历史上的宝嘉康蒂在见到史密斯时，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未尝爱情滋味。尽管这位善良美丽的姑娘为和平作出了很多努力，却命途多舛。后来，英国殖民者为了逼迫她的父亲就范，将她骗到英国并加以囚禁，甚至对她实施了性侵犯，导致她最后客死他乡。《风中奇缘》把故事改造成迪士尼风格，以便被欧美市场上主流观众接受。后来的异族公主电影，包括1998年的《花木兰》、2009年讲述黑人公主蒂安娜为实现理想而努力工作的《公主与青蛙》，都有种族平等和性别平等的双重色彩，一方面刻画了女性更加独立的形象，另一方面也开拓了海外市场。

    艾莎女王，“真爱之吻”原来是天大谎言
    2013年，《冰雪奇缘》上映，全球总票房超过12.7亿美元，成为迄今为止票房最高的动画电影。以往的公主影片，迪士尼仅仅是根据原有故事改编剧情，而《冰雪奇缘》更进一步，整个故事情节都反传统。
    影片主题不再是爱情，而是姐妹亲情。长公主艾莎和小公主安娜从小一起长大，艾莎拥有超能力，任何物体与她接触都会化成冰，这种超能力不被正常人接受。父亲还送给她一副手套，让她把超能力藏起来。长大后，父母去世，艾莎不再忍受这种压抑，跑到深山老林尽情释放自己的能量，瞬间建造了只供自己一人居住的冰雪宫殿，过起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妹妹安娜不顾世俗的眼光，一路艰险把姐姐找了回来，继承王位。
    影片中，一见钟情的传统桥段被保留，但结果出人意料，在安娜公主期待“真爱之吻”时，汉斯王子暴露了篡夺王位的野心，成为全片最大的反派。王子从“拯救者”沦落为“幕后黑手”，源自白雪公主的“真爱之吻可以拯救女性”被证实是天大的谎言。艾莎早就告诫安娜，不要和一个男人见过一面就谈婚论嫁，可安娜不听，仍然向往童话般的爱情，直到最后才意识到亲情的可贵。
    《冰雪奇缘》改编自安徒生童话《白雪皇后》，童话中的白雪皇后是个带有邪气的人物，也不存在安娜这个人，迪士尼的动画与原著已没有多大关系。但为了向安徒生致敬，3位主角汉斯王子、卖冰人克里斯托夫、小公主安娜的名字，出自汉斯•克里斯汀•安徒生这个全名。
    “从现在美国电影的大环境看，如果仍然宣扬老掉牙思想，比如女性一定要找到婚姻才能幸福，肯定会遭到恶评。美国如今的离婚率在40%—50%，过半数的16岁以上人口处于单身状态，当代女权运动强调女性有自由选择是否走入婚姻的权利，很多带有女权思想的电影创作者不愿意让爱情绊住公主们的手脚。”五乔说。
    杨鹏对迪士尼70多年的公主电影有一个总体印象：“迪士尼公主系列大多取自知名度很高的经典童话，这一策略相当高明：它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去寻找经典故事模式，挖掘共同的文化符码，这样做就可以跨越国家、政治和种族，在全人类共同的心理层面产生共鸣，获得绝大多数观众的喜爱与认同。所以公主系列成了迪士尼整个电影体系中十分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和米老鼠、小熊维尼等以动物为主人公的动画作品，以及近年收购的漫威、卢卡斯等主创的英雄、星战作品一起，共同支撑起迪士尼文化产业的天空，并且形成三足鼎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