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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10月12日 星期五

“江阴强盗”(行天下)

陶 青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10月12日   第 12 版)

  图为江阴滨江要塞旅游区风光
  来自网络

  江阴徐霞客雕塑
  来自网络

  (一)

  苏锡常一带爱把江阴人呼做“江阴强盗”,乡人或以为不雅,我却实实在在很欣赏的,觉着这句乡谚,抓住江阴人性格中最具活力和色彩的地方,寥寥几笔泼墨写意,便活画了江阴人的神韵,再联系思想中对于强盗行侠仗义认识的定格,越想越以为强盗之于江阴人,再贴切生动不过。

  强盗娶回的老婆,自然就是压寨夫人。1929年,冰心与吴文藻结婚,同乡刘半农教授赶去祝贺,所捎喜仪是一枚方方的石印章,章上镌刻四字:“压寨夫人”,冰心甚是不解,吴文藻笑着解释道:“我是江阴强盗,你当然就是压寨夫人了”,三人于是大笑,书房里,清雅的米兰开得正香。

  不用说,刘半农是很看重“江阴强盗”的,他为自己幸而是“强盗族”中一员感到自豪。刘半农是个地地道道的“江阴强盗”,他创造了标点,又发明了“她”和“它”;还出演双簧,骂倒王敬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快马利刃,“活泼而勇敢地打了几次硬仗”。完全可以说,没有我们这位乡贤干净利落地参与的话,新文化运动定会逊色不少。所以,“硬骨头”鲁迅称刘半农为敢于“拼死吃河豚”的“江阴强盗”。

  “江阴强盗”“拼死吃河豚”,河豚吃多了,舌头不免有些发僵,僵硬的舌头一发音,便觉有嗖嗖的冷风刮面。江阴话中许多字发音都用入声,直直的,硬硬的,一如乱石坠地,铿然而作金属声。远远地看两个江阴人谈话,你来言我去语,那阵势,犹如吵架一样。其实不必担心,江阴人是在亲切地聊家常哩。民间有谚曰:“宁与苏州人吵架,不与江阴人讲话”,多少可以说明一点江阴话的特色。江阴方言绝对迥异于吴侬软语,它透着阳刚,饱含矫健,全然没有半点吴方言甜糯得发嗲的意蕴。当然,江阴话也不像北方话那般粗犷豪迈,但却是一律的高亢奋扬。听江阴人讲话,觉得雄奇;如果再凝神细听,你必定会惊诧地发现,江阴话中的许多词汇,与北方语竟出一辙。江阴地处吴越腹地,却操着如此别致而强硬的一种语言,你是不是觉得江阴人真正豪爽到家了。

  走在江阴的大街小巷,迈进江阴的酒楼茶肆,可以发觉,江阴人特别爱讲一个字,就是“缠”。我直觉到,这是江阴人的全部精髓所在。爱吃河豚的“江阴强盗”将胸脯一拍,气吞山河地吐一声“缠”,便气象万千地完成了江阴人蓬勃生命的立体造型,这造型因了悠久历史文化的积淀而沉入江阴人的人格深处,进而,又化为江阴人的精神血液,流遍每个江阴人的身心。

  瞧,迎面又来了群“江阴强盗”,气宇轩昂的,正高门大嗓地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位就虎虎地将眼睛弹开了,年轻的头颅随即高扬,几乎同时,他雄性十足地把胸膛拍响,口中吐一声,“战”!

  (二)

  山川各异,出的人物便不同,而奇异人物一崛起,便毫无例外地影响到一地的文化和性格。江阴开埠极早,历朝历代皆有人出,从爱吃河豚、爱“战”的“江阴强盗”身上,我们是否能依稀见到徐霞客和阎应元的踪迹?他们,是“战”的集大成者,如今,他们正孤独地安息在江阴的土地上,无声地消受着青葱的山色和绚烂的夕阳。

  徐霞客是勇敢刚烈的,他与长风为伍、与云雾作伴,提芒杖、携襆被,徒步考察“蛮烟瘴疠”之地,这种空前绝后的精神品质,深深影响着后世江阴人。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徐霞客的奇人奇文奇事,最终彻底完成了江阴人的灵魂造像,从而从人文气质上将江阴人规范得粗砺伟岸起来。

  江阴精神,是在今天被人们越来越多地谈论着的话题。我感觉,所谓一地的精神风格,说到底,就是该地历史文化的积淀和弘扬,是地域文明烙印于每一个体之上的鲜明标记,譬如,江阴精神。

  就在江阴精神的肇始者徐霞客结束他长达30多年的探险生涯,枕着240多万言的游记悄然长逝之后4年,中华民族的历史又一次面临着血与火的洗礼,一幕悲壮激越的历史大剧在我们江阴拉开了帷幕。

  公元1645年,24万清兵铁骑合围江阴,典史阎应元就此登上历史舞台,他裂衣为旗、揭竿为兵,率全城义民投袂奋起,孤城碧血81天;城破之时,全城巷战,弹丸之地血流成河,参战的乡勇义民悉数殉难,阖城上下仅余老幼53口。

  就在这一年,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统10万大军镇守扬州。3天以后,扬州沦陷敌手。

  一边是堂堂史阁部拥兵守城不过3日,另一边是小小阎典史率众御侮81天。我想,唯一可以用来作注脚的就是,南明朝廷腐朽堕落,史可法统领的是一支斗志涣散的“御林军”,而阎应元所依赖的却是暴烈强悍的江阴义民。这种刚烈的民性,造就了阎应元;同样地,小小典史阎应元,又把江阴人这种独特的地域特性和地域文化性格演绎到了如此极致的境界。

  而今,抗敌英雄阎应元头枕江涛,静静长眠在黄山小石湾;一代高士徐霞客却正峨冠博带,溶进我们的生活;两位“江阴强盗”身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面对“问奇于名山大川”的徐霞客和“御敌于城门之外”的阎应元,我时常痴痴地想:两位十足的江阴人——阎应元原籍通州——生前见过面吗?或许,很有可能。

  (三)

  万里大江浩荡东流,它劈开无数崇山峻岭,一路奔腾来到江淮平原,漫漫征途就要终结,望见大海了,它快活地将蛟尾一甩,于是,江阴之滨赫然崛起了一脉黄山。

  黄山是江阴的自然屏障,是江阴历史活的化石,我想,要是从江阴之北抽去了黄山,那么,江阴和江阴人也就断失了挺立的风骨和伟岸的脊梁。

  让我们先来假设一下,如果大自然没有慷慨馈赠给江阴一座黄山,那我们的性格,又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如果没有黄山,长江奔到江阴,便不会骤然紧缩,就不会如此湍急,就不会在江面上形成那许许多多的漩涡,江阴人就不会喝到像今天一样的咆哮的“翻跟斗水”,自然,江阴人的脾气秉性,就会平和许多。此外,没有黄山,江阴就不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争的烽火狼烟,江阴人的眼前,就不会有那许多的硝烟弥漫;江阴人的耳中,就不会听到那么多的鼙鼓轰鸣。他们会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广袤而富饶的土地上,男耕女织,休养生息。他们看到的,会是缓缓流淌着的一泓江水,他们听到的,将是“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他们谈论的,将是各家的桑麻长短,他们会在炊烟袅袅中,忙着各自的活计,算计着各自的日子。如果没有了黄山,江阴人将会是柔婉温丽细腻,外加儒雅绵软,与一般江南人无异。

  但是,历史不能假设。黄山稳稳地耸峙在长江之滨,于是,从开埠之时起,江阴便与刀光剑影有了缘分,有了默契。历尽千载苍凉,如今,黄山沉默了。我们沐着如血的夕照登上山去,在枯萎的芦荻和衰草之中随意抓一把沙粒轻轻一捏,顿时,我们又清晰地听到了炮声隆隆,又看到了金戈铁马循着山势蜿蜒而去。我们遥望山脚下这座活力进发的古老城市,默默地追忆逝去的如烟岁月和风流人物。

  发源于高原雪山的长江奔到江阴已是胜利在握了,它伸了个懒腰,悄悄收了收放荡不羁的脾性,它听到海的召唤了,于是,它深情地将一座城和一群人留在了岸上,自己则摇头摆尾,潇潇洒洒地向蔚蓝色走去。

  (陶青,江苏江阴人。嗜旅行,爱读书。闲暇常著文自娱,遣怀寄意。作品曾获江苏省第二届优秀文学作品奖、第二届丰子恺中外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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