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鹭江出版社出版)用金钱解析秦汉至晚清两千余年中央帝国的财政制度之流变,分析历代财政制度之得失,力图从田赋制度、货币制度、官营经济三方面说明中国传统政治之兴衰与帝国财政状况密切相关。
作者郭建龙说:“自古及今,中国历史被淹没在层层迷雾之中,而市场上流行的说书人式的历史书中,又只会写王侯将相勾心斗角,却对于背后推动历史的真实力量一无所知。”他认为,一个朝代建立后,最深层的需求是建立官僚体系来维持社会稳定,并建立财政体系来维持官僚制度。只有了解政权所有者的财政冲动,才能真正了解历史的走向。
根据制度和财政的传承性,本书将中国封建时代分为三大周期。第一个周期始于秦汉,结束于南朝,以中央集权制为主,却仍然残存着一定的诸侯制,经济上实行土地私有制,财政税收最初以土地税为主,并逐渐开辟出国有企业、金融垄断,甚至卖官鬻爵等新财源供皇帝挥霍。第二周期从北魏开始,结束于南宋。其特征是较为完善的中央集权制和科举制,经济上采用土地公有制,税收上实行较为复杂的租庸调制,并辅以政府机关自我经营的财政收入体制。第三周期从辽金出现萌芽,在元代继续发展,到了明清两代,则形成了稳定的模式。其特征是财政上保守,土地制度重回私有制,以土地税为主,并逐渐放弃了不稳定的纸币体系,回归更加原始的货币制度。
本书认为,秦之所以能够统一六国,是因为秦围绕战争建设了一套高效的财政机器,从民间经济抽血养战。然而,各国都有变法,为何秦能一家独大?这是由于秦国的政治更为简单,国君的支配力更强,商鞅在政治制度上进行了最根本的变革,将秦国打造成一台完美的战争机器,将每一个人都纳入到国家体系之中,让每一个人都为战争出力。那秦朝又死于什么原因呢?有学者认为秦朝死于疆域太大,没能实施有效的行政管理。本书认为,六国灭亡后,制度惯性让秦政府无法重构财政,导致财政机器沿着惯性继续抽血,民间经济无法重建,最终崩塌。
实际上,末代皇帝不乏励精图治者。中平五年,汉灵帝做了一次大胆的改革,涉及的对象是地方政府,却最终彻底葬送了东汉皇朝。历史的进程,不是一个皇帝所能完全左右的,哪怕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开国皇帝。所以本书的主角不是具体的个人,而是影响整个社会的政治演化力量。这种演化不是抽象的意识形态,而是可以通过现代财经工具分析的具体事件。在描写历朝历代命运往复时,同样可以写出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美感,其力量不亚于王侯将相在台前的表演。
历史并不陈旧,没有如读者想象得那么遥远,正如福克纳所言:“过去从没有死去,它甚至都没有过去。”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特说:“若以国家、道德和宗教兴亡的全貌为背景,‘进步’的观念本身就是可疑的。但是,进步难道只是每一代自诩‘现代’的人,徒劳无益、习惯性的吹嘘吗?从历史的过程中,我们认为,人类的本性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所有的技术成就,都不得不被看成是用新方法完成旧目标——取得财货,追求异性(或者同性),在竞争中取胜,发动战争。”
读完各朝代的财政办法,你会发现,没有一种财政制度是完全高效且无害的。社会是动态的,制度建设不可能一劳永逸,只能因时因地做出适宜的选择,该转向时,能够勇敢转向,只是船大调头难,制度走到后期往往陷入死循环。
此书又俨然是一部中国古代货币简史,分析了古代中国硬货币或软货币发展的历史。如北宋末年,中央财政几乎年年赤字,甚至只够满足财政支出的四分之三。群臣束手无策时,蔡京将纸币从四川引向全国,发明一种叫做钱引的货币在全国大部分地区推行。这是中国第一次利用现代金融工具从民间抽取巨额利润,大量的纸片从政府飞到民间,将民间的真金白银和粮食掠走,然而蔡京的做法也造成了民间金融系统的崩溃,当金兵入侵时,政府再也筹集不上新的财富来抵御外辱,北宋灭亡。明代皇帝由于对金融无知,发行的纸币没有准备金的概念,成了空头纸币,在明代初期就已经崩溃,变得一文不值。采用白银成为民间自发抵制政府掠夺的行为,纸币被抛弃后,由于政府缺乏制造通胀的能力,明代反而成了金融秩序最稳定的朝代之一。
将王朝的兴衰、战争的胜负都归结于财政问题的好坏,就不免陷入卖什么吆喝什么的偏执。比如托克维尔悖论——革命在苛政较轻的地方发生、繁荣加速革命到来——用经济账又如何能解释得通呢?此外,历史还有一定的偶然性。政治稳定,是各种力量博弈的暂时结果,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经济不是唯一一个决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