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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6年09月15日 星期四

故乡的泡桐树(海外华文作家作品版)

苏 菲 (美国)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6年09月15日   第 09 版)

  千山万水终于回到故乡,回乡的季节正是盛夏,应该是泡桐树枝叶繁茂的时候,空气里一定是弥漫着泡桐树叶特有的苦香。童年时代,没有空调和电扇,盛夏时屋里闷热,正午时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端着饭碗在泡桐树下吃饭谈天。男人们聚在一起下棋打牌,传播着十里八村的新鲜事。女人在树下做针线,东家长西家短。孩子们在树下捉虫斗草嬉戏玩耍。我最喜欢靠着一棵树,一边读书一边听他们讲故事,这是我的梦中经常出现的童年图景。

  当我急切地走进村庄,既没看到嬉戏的孩子,也没有看到聊天的老人,甚至见不到鸡鸭狗兔的影子,更奇怪的是一棵泡桐树也没有看到,那熟悉的桐树叶的香味没有了。遇见一位老年妇人,我赶忙上前打招呼,问起泡桐树,她笑着说:“早不种泡桐树了,都改栽白杨树了。”我仔细看了一下,可不是,到处都是白杨树的身影,细碎的叶子在微风里哗哗作响。

  我很难过,我那长满泡桐树的故乡就这样消失了。

  记得小时候,我并不喜欢泡桐树,因为泡桐树枝叶不够丰美,没有浓密的阴凉,树身又高又大,爬不上去,枝条又特别脆弱,枝桠稀疏,鸟也不在桐树上做窝,落叶最早,发芽最迟,对孩子来说是最了无兴趣的一种树。

  但大人们似乎喜欢泡桐树,因为泡桐树生长迅速,3年可以成檩,6年可以成梁,高大挺拔,木质细腻均匀,是建房子和做家具的好材料,很是经济实用。家乡沙河两岸的土质特别适合泡桐生长,所以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沟壑路坝都栽满了泡桐树。

  但不知为什么,人们似乎又不看重它。例如谁家的姑娘出嫁做了很多的家具作嫁妆,很让人羡慕,如果谁加上一句“都是泡桐木的”,大家的脸上马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这样看来,泡桐树似乎又很低贱。

  我对泡桐树的喜欢是渐渐的。幼年的泡桐树有巨大的叶子,比荷叶还大,还有长长的叶柄。上学的路上或在太阳下玩耍的时候,取一柄泡桐树的叶子,就是一把漂亮的小阳伞。第一年的泡桐树是中空的,可以做成水枪玩。夜晚的月光通过泡桐树稀疏的叶子照在地面上,叶影婆娑,如花枝摇曳。我们喜欢在树的花影里游戏,踩影子,捉迷藏。冬天里,月亮在桐树稀疏的枝桠间,愈显明亮。“缺月挂疏桐”是我最早体会的诗的意境。想一想,这月亮也只有挂在疏桐上,画面才够静美撩人。就像“孤烟”也只有在大漠里才能直起来,落日在长河里才更圆。

  春末夏初的时候,树木的花期都过了,泡桐树的花期才滚滚而来。几天之内,所有的泡桐树都开花了,淡紫色的。远看村庄紫雾缭绕,如梦似幻。进入村庄,一会儿就花落满头,全村飘香。孩子们会情不自禁地捡拾花朵。细心的妈妈会把孩子捡起的花朵串成花环戴在头上,男孩子就挂在脖子上。奶奶把桐花修剪成精致的耳环给我戴上。我曾仔细观察过那花朵,淡紫色的,喇叭形,五个瓣,大小如酒杯,花瓣单薄娇嫩;那深深浅浅的紫色斑点,有浓有淡,使花瓣的色调变化多端,像乡村少女的心情,说变就变。我常常把那花朵托在掌心,那花儿单纯娇憨的模样,深深印在我稚嫩的心上,那浓烈微苦的花香,也成了缭绕心头的永远乡愁。

  语文课上最喜欢的一句诗是“云破月来花弄影”。我觉得泡桐树的叶子最会弄影,疏朗的叶子在微风里摇曳生姿,比玫瑰花更能顾盼生姿。一叶知秋,泡桐树是最早感知秋天的,还在盛夏的时候,个别的树叶已变得金黄,飘然落下。我第一次的离别也如这早落的泡桐叶,不期而至,却终生难忘。

  记得读初中的时候住校,桐花开放时是一段最妙曼的时光。下午放学后,我总是喜欢依着桐树看书,穿着白底紫碎花的喇叭裙,身上满是落花;坐久了,穿着白色塑料凉鞋的脚也深深地埋在花瓣里。那时,我经常是带两本书,一本读着,一本当坐垫,但离开时常常忘记下面的那一本,等想起来回去找时,总是被埋在深深的花堆下。我想一定是某个男生干的,又猜不出是谁。再看那泡桐树觉得高大健壮、风姿秀美,与童年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那些香风微醉的初夏,那些春心萌动的年华,是泡桐树埋下的最美记忆。

  只是,泡桐树的村庄只能在年少的春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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