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市打不开的结

    在中国的股市中，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神秘莫测，一举一动都在助推着股市中的暗流；他们计算精准，谈笑间让股市潮涨潮落；他们把小股民玩弄于股掌之间，每个人都希望能与他们同进同退，结果总是别人吃亏……在股市的舞台上，他们像划过天际的流星，辉煌时光亮耀眼，陨落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就是叱咤股市的庄家们。

    财经作家陈斯文的著作《庄家之死》描绘了庄家们的兴衰，也点破了中国股市幕后的玄机。股市的低迷状态让广大股民忧心忡忡，监管机构如何严防庄家利用股市投机赚钱？散户如何在股市中认清庄家面目，避免成为鱼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专访了陈斯文，请他谈了自己的建议。

    炒股炒出来的财经作家

    陈斯文27岁，他自己说，要把股市中那些辗转腾挪之术搞清楚真不容易，还是早年的炒股经历让他对股市有了清醒的认识。2005年，学经济学专业的陈斯文念大二，看到股市中很多人买什么都赚钱，就和同宿舍的室友们商量，把自己的学费拿来炒股，7个人凑了7万元，开始了股民生涯。进入股市的第二天，陈斯文牵头购买的股票就亏了2000元，第三天又亏了6000元。幸好陈斯文心理素质不错，又坚持了3周，当价值7万元的股票涨到9.4万元时，他抓住时机卖了。

    在股市里裸泳一番后，陈斯文才知道自己所知甚少。从那时起，他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研究股票和股市，并坚持写股评。渐渐地，他掌握了股市的一些基本规律，为日后研究庄家做了基本的理论准备。“我选择当一名财经作家，一是对其他工作毫无兴趣，二是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

    2008年，他的第一本书《2020期盼中国》出版，第二本书《中国经济猜想》也很快问世，短短几年过去，现在他已经出版了7本经济学领域的专著。其中的《庄家之死》，是他用一年时间搜集资料、走访相关人士写成的，他把这本书作为自己对中国股市20年的一个总结。

    坐庄的秘密

    陈斯文对庄家的定义颇为简单：以非法手段从股票市场获利的机构（或个人）。坐庄的基本原理就是利用市场运动的某些规律，人为控制股价使自己获利。

    哪些股票容易被坐庄？“从理论上说，任何一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只要公开流通就存在被坐庄的可能。但对于坐庄个股的选择，庄家往往有以下几个标准：流通股盘口小（即流通股少，容易控制）、收购成本低（股价低）、业绩不佳、具备炒作可能等。”陈斯文说。

    落实到操控手法上，大体离不开“发布利好消息”、“对倒推高股价”这两大基本招数。具体来说，第一步，股评家拿了庄家的好处，通常是几十万元，在媒体上表示某只股票会涨，于是股票价格微涨；第二步，庄家在媒体上发布企业的利好消息，比如政府扶持或者近期营业收入非常好，于是该企业的股票应声大涨，连拉3到4个涨停板，众多散户跟进；第三步，庄家从高位退出，散户被套。比如2007年，黄俊钦、黄光裕兄弟坐庄*ST金泰（*ST即连续3年亏损，有退市风险的股票），放出利好消息后，*ST金泰的价格从每股3.18元一口气涨到26.57元，涨幅高达741%，以连续42个涨停板成为中国股市18年来停留涨停板时间最长的一只股票，黄光裕兄弟的个人资产因此一度高达1500亿元。

    这么大的动作，需要多少资金？陈斯文透露，一般少则几亿元，多则几十亿元，“这里有私人资金、银行贷款、股权抵押等，甚至民间高息融资。”陈斯文认为，庄家的风险其实是很大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坐庄失败。比如有的企业先把自己的股票推高，再把股票分多次抵押给银行，由于有利益输送，银行有人帮忙作假，监管机构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一旦某个环节出现问题，比如银行突然查账等，这个庄家的资金链就会断裂，全盘皆输。“所以，坐庄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事，一定是很多人一起在做，但这些人之间的往来极其私密，甚至大庄家出了问题时，别人可能都说不清谁欠了谁多少钱，这就是坐庄的复杂性。”陈斯文总结说。

    庄家的下场

    在陈斯文眼中，这些大庄家有着非凡的资本运作能力，他们精于计算、善于承压，具有制造概念、谋划大局、攫取资源的能力。不过，当他们利用市场狂热进行一系列操作时，往往自己也落入了这种狂热的陷阱。假如不能立足于最坏、最危险的角度，制定周密的投资策略和风险控制方案，不能准确估量金融政策对上市企业的正负面影响，很可能出现一种情况——掌握的资源越多，抗风险力也越薄弱。特别是当其处于疯狂扩张时，一旦危机降临，这些资源便可能转化成可怕的炸弹，最终全盘崩溃。

    在《庄家之死》中，陈斯文选取了7个案例。这7个大庄家都是中国股市初创时期最叱咤风云的资本集团，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使中国股市成为最没有道德底线的野蛮地带。比如书中所写的最后一个庄家——涌金系资本，在众多资本大佬落马的时候，它却依靠领头人魏东的运作能力而屹立不倒。

    跟中小庄家相比，魏东拥有很多先天优越条件：他参与上市公司的IPO（首次公开募股），不必花高昂的持股成本；作为金融圈里的资深人士，他在中国金融界高层拥有丰富的人脉资源，可以帮助这些要上市的企业打通关节，因此大受上市企业的欢迎；在银行对私营企业借贷普遍紧缩的时候，他却可以熟门熟路地拿到贷款；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中小庄家无法接触到的内部信息渠道，总能最早知道哪家企业要上市，哪家企业需要什么。因此，他不需要像其他庄家那样进行短期操作，而只需通过手中掌握的内幕消息，深深扎根于企业之中，以参与IPO的方式赚钱。从1999年11月开始，涌金系以战略投资的方式参与了多家公司的IPO，先后获得220万股首旅股份，140万股诚志股份，900万股丝绸股份等。随着这些股份开始流通，魏东总计获利1.5亿元。

    然而，无论曾经多么风光，庄家大多没能逃脱失败的结局，原因无非以下几个：一是自身发展速度过快，导致资金链紧绷直至破裂；二是庄家百密一疏，让布局最终成为骗局，最终被监管层识破，甚至身陷囹圄；三是中国股市自2008年以来出现熊市，那些没有内幕消息的庄家没有及时撤出，从而坐庄失败。从大环境看，庄家丛生的时代得益于之前的中国大牛市，之后随着牛市不再，庄家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陈斯文披露，有媒体曾经进行过一次调查，在中国第一批28个庄家中，生活窘迫的有8人，逃亡7人，入狱5人，转行或赔光的各有3人；剩下2人的结局分别是市场禁入与失踪。几乎无人能全身而退。前面提到的涌金系资本，从名不见经传到叱咤股市仅用了14年时间，结局则是2008年4月魏东跳楼自杀。

    换一个眼光看低迷

    环球人物杂志：能够防止庄家坐庄的证券市场是什么样的？

    陈斯文：如果中国的证券交易所是一个私营企业，其行为将由经理人和股东负责，其信誉由它在市场上的表现而定，利润和份额则取决于它与同行业对手的比较。在自由竞争的状态下，自律者会最终胜出。经过市场筛选的证券交易所会懂得如何审核上市资格，如何规范大股东行为，如何预防庄家坐庄。遗憾的是，这种情形我们在短期内还很难看到。

    环球人物杂志：中国股市监管不力的症结在哪里？

    陈斯文：从逻辑上说，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都是向健全方向发展的。从对A股的ST现象进行清理，到明确提出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A股市场的变化是明显的。但这里有一个非常难以解开的死结，就是证券交易所的国有属性，导致无论怎样加强监管，都始终有各种问题发生。

    在国内，上市是一种稀缺资源，地方政府与企业都有利可图，而掌控这个资源的恰恰是代表了政府的证券交易所和证监会。西方的证券交易所可以不假思索地把那些弄虚作假、信誉不佳的上市公司赶出去，因为交易所也是在做生意，彼此之间同样存在竞争，需要真正为投资者的权益负责。而在国内，交易所是国有的，因此在监管上存在着先天的弊病。

    环球人物杂志：中国股市目前仍萎靡不振，有观点认为股市改革收效甚微，为什么会这样？

    陈斯文：首先要澄清一下，A股市场的低迷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这是一个投资的机会，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上市公司是诚信和优秀的。在宏观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挤压过剩产能、扩张市场份额，正是行业内优秀企业该做的事。在这个时候选择优秀上市公司的股票，意味着低价收购企业未来的收益权益。

    A股市场萎靡不振，人们联想到的药方就是政府救市。不过，就像治病一样，康复的关键首先是搞清病人和健康人的区别。和运作良好的证券市场相比，国内的A股市场还有一些差距：首先，A股的交易所都是国有的，民众对于国有机构总是比较信任，认为它们代表着政府，所以这些交易所不需要考虑声誉和收入，因此在主观上就缺少“动”的愿望。其次，中国优秀的上市公司实在太少，要从不成熟走向成熟，最终实现理想的投资—回报模型，确实还需要时间。

    环球人物杂志：在目前的股市状态下，会不会再出现庄家？如果出现的话，和以前的庄家有何区别？

    陈斯文：从国内的政经格局来看，民间财富聚集而无出路已是事实。所以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像大蒜、生姜这样的小宗商品市场被操纵。民间资本需要一个出路，宏观决策者也需要民间资本有一个投资去处，因此A股市场开始出现一些起色。但是，这个起色和中国30年来的改革开放一样，是外部压力造成的变化，证券市场的规则依然没有建立起来。用非常规的手法赚钱更快，这就给庄家提供了运作的空间。和从前相比，我相信今天乃至日后的庄家，都是为了投机赚钱，区别只会停留在具体的细节和做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