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喀布尔
10月11日,完成在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的报道任务后,我搭上了飞往喀布尔的航班,准备去采访喀布尔郊外的一个难民营。这是我第二次到喀布尔。2007年,我曾被加拿大广播公司(CBC)派到这里,报道阿富汗安全形势和加拿大驻阿部队的活动。那次任务,我完成得很顺利。因而,顺利报道完北京奥运会、回到加拿大后,我又被公司派到了阿富汗。
抵达喀布尔后,我雇了一位当地人做助手。10月11日晚,我们约好第二天9点至9点半去难民营。
去阿富汗前,我接受过在危机状况下的应急自救训练。而且,眼下的喀布尔基本处于北约驻军和阿富汗政府的掌控下,算是比较安全的地区。何况我要去的难民营,今年8月刚刚被阿富汗警方评估为“低威胁地区”。因而,我一直认为此行不会出现安全问题。
可谁能想到,正是在这里,我遇上了绑匪。
遭遇“塔利班”
10月12日12点半左右,我们结束对难民营的采访,驾车返回。途中,一辆汽车突然迎面朝我们冲来。我们的司机赶紧躲闪,车子因此冲到了路边。没等我们缓过神来,两个手持重型枪械的武装分子已经冲了过来,其中一人过来抓我,另一人用枪抵住了我的助手。我拼命反抗,并挥拳击中了一名绑匪。那个家伙恼羞成怒,狠狠地朝我的肩膀扎了一刀。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我的衣袖。我无力继续反抗,最终被塞进了他们的车子。一名绑匪将我死死压倒在车后座上。所幸他们放了我的助手。就在绑匪踩足油门要驶离时,我使出浑身力气向我的助手喊道:“别报警,快去找保罗!”保罗是加拿大一家电视台驻喀布尔的记者,他知道应该怎样救我。当时,直觉告诉我,绑匪只是想要赎金,应该不会杀我。
在逃离的路上,一个绑匪拿着手机,不停地用普什图语讲话;另一个则死死踩住我的腿,不让我动弹。他们还用我的围巾、旅行背包和相机包盖住我,防止被警察或路人发现。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尽管我很害怕,但还是大声质问他们。踩着我的绑匪用英语说:“我们不会杀你,我们是塔利班成员。”
这些年,我听说过很多塔利班虐杀人质的案例。因此,听到这话,我的心差点跳了出来。但我还能怎么办呢?求生的本能,让我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大约20分钟后,绑匪把我带到一座大山前。他们拽着我,开始徒步走山路。他们没有蒙我的眼睛,所以,我看清了他们的样子。他们都没戴面罩,看起来很年轻。从表情上看,他们都有点紧张,显然是害怕会有警察跟踪而来。
我们在大山里走了3个多小时。途中,我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他们有枪,根本不可能让我跑掉。每当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时,他们就让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由于担心我身上带有卫星定位系统,他们将我背包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其中一个绑匪以为我的“耐克”手表是卫星定位系统,二话不说就用石头把它砸烂。本来,我在身上藏了一部手机。可它很不争气,突然响起了短信铃声。一名绑匪愤怒地冲我吼道:“你竟然骗我们说只有一部手机!”说着一把抢走了。我与外界联系的最后一点希望,就这样消失了!
下午4点半左右,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一名绑匪同意让我打电话给保罗,可我刚说完“我没事,他们要钱”,电话就被掐断了。
被囚深山中
夜幕下的阿富汗山区,静得让人恐惧。绑匪们把我带到一个地洞前。地洞口看起来还没有一张椅子那么大。我叫道:“我不会进去,我一定不会进去!我要睡在外面……”可一名绑匪喝道:“不行,你必须呆在洞里!”说完,一把将我提起来,丢进了洞里。这时,我才发现里面有一条地道,尽头是一个“小房间”。“房间”大约只有1.6米长、0.9米宽、1.5米高,像个大衣柜。洞顶上贴有瓷砖,还有两道横梁,梁上吊着一个用电池供电的小灯泡;两侧各有一个通风口,从外面用石头盖着,很难被发现。
山洞里潮湿、阴冷,我根本无法入睡。也许是考虑到我是个女性,绑匪们并没有将我捆起来,也没有打我,只是派人24小时进行监视。由于担心我会因为肩伤发炎而死,他们拿水帮我清洗了伤口。
为了让我活着,他们每天给我送来果汁和饼干,还在山洞口放了一个水桶。每当我要上厕所时,他们就转过身去。这让我觉得自己多少还有点隐私。
在我的恳求下,绑匪把笔和笔记本还给我了。在那28天里,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只要睁着眼睛,我就拼命地写日记和信。我把每天发生的一切,比如早上6点醒来、吃了两块饼干、喝了一点石榴汁……统统记了下来。
当人质的日子很漫长。有几次,绑匪跟我说:“再两三天,你就可以走了。”可2周、3周过后,我仍然被关在山洞里。有一段时间,我感到很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了给自己打气,我规划了许多出去后要做的事情。之前,我曾准备搬回多伦多居住。因此,我首先规划了我的搬家日程,然后是怎样过圣诞节派对,怎么安排我的休假……
奇迹般获释
虽然那两个绑匪自称是塔利班成员,但我发现,他们远没有塔利班的组织性和政治性。他们甚至连为人质摄像用的录像机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绑架我的是兄弟俩,那个会说英语、十八九岁的绑匪名叫卡利德。
从卡利德的口中,我得知,他们一家有五个兄弟、一对姐妹,父母在巴基斯坦。他们兄弟几个主要负责搞绑架,父亲则负责谈判和索取赎金。
在我被绑架的第一周里,他们又绑了两个人。没过几天,卡利德就告诉我:“他们是欧洲人,现在赎金到了,今天就会放了他们。赎你的钱一到,你也可以马上走人。”
我一直不停地套卡利德的话,想让他对着《古兰经》发誓不杀我。后来,他果然说:“我发誓不会杀你。我爸爸让我们绑架你,只是想要钱。钱一到手,我们就把你放回难民营去。”这样,我才稍稍放心了一点。
被绑架后的第三周,我试图用装病的方法让他们放了我。那天早上,我说我病得快要死了。看着我满地打滚,卡利德开始不安起来,因为如果我死了,他们将拿不到赎金。所以,他找医生给我开了些药。
之后的一天,卡利德偷偷告诉我:“你的事儿到星期天(11月2日)就会解决了。”他的这句话让我顿时看到了生的希望。可没想到,到了星期天,他们一回来就大发雷霆,还第一次给我戴上了脚镣,也不再留下来监视我。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腾起来。我再次装病,希望有人留下来。可他们谁也没理我就走了。
11月7日下午6点多,一名绑匪从通风口扔下了比往常多的果汁和饼干。卡利德大声说:“明天,你就可以回喀布尔了。”我问:“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答道:“明天夜里!”
大约1个小时后,他们突然拉起我:“现在就走。”他们蒙上我的双眼,带着我走了大约1个半小时的山路,并告诉我:“你正在回喀布尔的路上。”我不敢相信他们的话,忐忑不安地问是不是要把我转移到别的地方。卡利德说:“我说过不会杀你,但我也非常生气,因为我们并没收到赎金。”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解开蒙着我眼睛的黑布。又走了半小时,在黑暗中,我隐约看到一个停车场。在一辆汽车旁边,卡利德把我推上了车,并跟我说“再见”。
“你好吗?我们回喀布尔!”直到车里的一个人对我说这句话,我才知道自己真的获释了。稍后,那人告诉我,他是阿富汗情报局的工作人员。
回到喀布尔后,我被带到了阿富汗情报局总部。加拿大驻阿富汗大使在那里等我。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我哭着对妈妈说:“我活着回来了!”
(本刊驻加拿大特约记者 黄运荣 采访整理)
绑架案两大谜团
加拿大广播公司华裔女记者冯文嘉获释后,外界提出了两大疑问:绑架她的武装分子是不是塔利班成员?绑匪为何要释放她?截至目前,有关方面均未提供答案。因此,国际媒体纷纷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见解一:绑匪是塔利班成员。他们试图靠绑架行动制造国际影响,并以提出政治条件或抬高赎金价码的方法吸引外界的关注。但冯文嘉被绑架后,加拿大广播公司请求国际媒体同行不要报道此事。国际媒体予以高度配合,在事发后几乎没有做后续报道,从而使塔利班大失所望,认为冯文嘉已没有利用价值,因此将其释放。
见解二:绑匪不一定是塔利班成员,但加拿大广播公司和加拿大政府通过情报机构支付了巨额赎金。这是冯文嘉获释后,国际主流媒体的普遍说法。多数媒体认为,加拿大总理哈珀和加拿大广播公司发言人否认支付了赎金,是不想鼓励阿富汗境内的绑架行为。
见解三:绑匪是塔利班成员,他们释放冯文嘉,是因为他们“交换战俘”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巴基斯坦观察家报》报道称,为救出冯文嘉,有两名塔利班头目获释。这两人先前以涉嫌谋杀外国军人等罪名被起诉。
见解四:阿富汗当地的媒体称,此次绑架事件并非塔利班武装分子所为。阿富汗情报机构摸清了绑匪的来历,随后反过来绑架了绑匪的家属,以此交换冯文嘉。
见解五:不能确定绑匪是不是塔利班成员,冯文嘉是靠华裔身份救了自己。加拿大主流媒体《环球邮报》认为,华人在阿富汗的整体形象颇获认同,绑匪是“看在她是华裔的面子上”才释放她的。案发地阿富汗瓦尔达克省的省长发言人说,冯文嘉是在阿部落长老与绑架者进行数轮谈判后,才得以获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