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0年12月1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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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寻情

■李志勇 《 中国能源报 》( 2020年12月14日   第 24 版)

  姑姑从老家打来电话,家中祖坟已搬迁,周末要上坟。

  祖坟位于村后东北角,几十座坟墓中葬着好几代先人,其中便有我的爷爷和父亲。

  往年清明,离家再远,我也会想办法回老家,捧一把泥土添坟茔,坐在爷爷和父亲坟前,和他们在世时一样,聊聊一年来的收获、挫折和委屈,直到夕阳西下。今年清明,听闻母亲抱恙,家乡要迁坟,可疫情挡了路,只能一拖再拖,但心意却越来越强烈。

  几天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天未亮,我便启程。临近中午,刚进家门,心情突然沉重起来,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奶奶说,不要哭,男人就要顶天立地,像你爷爷和父亲一样,再苦再难也要笑着面对。

  吃过午饭,刚走出村头,抬眼便看见一片坟地,荒凉而落寞,最西边前后两座没有墓碑的坟,便是父亲和爷爷的“新家”。它们安静而孤独,与旁边嘈杂的施工场面形成鲜明对比。姑姑说,正在建的高速公路正好穿过原先的祖坟,所以要搬迁,新坟地是村里专门划出来的。

  农村上坟仪式很简单,仪式结束后,亲人们陆续离开,我独坐坟前,泪眼蒙眬中,思绪穿越回那些随时光走远却又清晰的往事中。

  我从小跟着父亲在矿区长大,记忆里,爷爷、父亲和我在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养家,爷爷16岁就背井离乡,去外地煤矿当了名挖煤工。那时煤矿工作环境差,磕磕碰碰是常事,安全事故经常发生,煤矿工人被称为“煤黑子”,只要生活勉强过得去,谁也不愿当矿工。村里年龄最长的老人回忆,当时一起招工过去的七八十人中,只有爷爷一人咬牙留了下来。

  爷爷几乎将挣来的所有钱都寄回了家,但全家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作为家中长子,父亲只能早早辍学离家,跟爷爷一样,只身一人到外地煤矿当起了“煤黑子”。一家人分隔三地,有时好几年都碰不了一面。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爷爷、父亲喜欢轮流俯下身子,将我抱起,举过头顶,满院飞跑;或者一起把我举向空中,抱着我转圈像放风筝一样,让我在空中飞翔。我挥着两只小手乱抓,高兴地大声尖叫,整个院子里回荡着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偶尔的咳嗽声和笑声。

  我渐渐长大,爷爷的背驼了,父亲的头发花白了,他们再也举不起我,后来变成祖孙三人围坐一起,冲一壶茶,畅聊工作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倾诉人生的冷暖得失,守护男人之间的“约定”。

  那年冬天,父亲出了工伤,母亲和父亲吵架后回了娘家,我被摩托车撞伤在家休养。爷爷得知后赶了一夜路过来看我和父亲,谈起生活的艰辛,说着说着,他和父亲竟落了泪,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们流泪。

  当年祖孙三人谈论的内容早已记不清,只记得爷爷当时对父亲话语严厉的说过:“是个男人,就要顶天立地,连自己的媳妇都照顾不好,这样的男人有何用!”他还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人生不易,选好路,跪着也要走完。”可惜,我那时不谙事故,心里暗替父亲叫屈,觉得大话谁都会说,现在每每想起,悔恨交集,总会潸然泪下。

  时光如梭,如今,生活的艰辛、坎坷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人生不易和“拿起砖头无法拥抱你,放下砖头无法养活你”的无奈与感慨。

  爷爷和父亲在世时,难得相见,如今他们不在了,每年都来相见,却再也听不到他们唤我之声了。恍然间,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我看着他们迎面走来,一起将我高高举过头顶。我张开双手,拥抱天空,无忧无虑地飞翔,那一刻,祖孙三人笑得洒脱爽朗。

  (作者供职于山东能源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