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除夕,村庄一片雪白。老屋建在半山腰上,站在门前的老树下,便能俯视整个村落,星星点点,袅袅炊烟。
爷爷支起常年放在树旁的马扎,颤微微地在树枝上挂上鞭炮。完成了除夕夜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准备,他长舒了口气,安详的坐在马扎上,手,抚摸着粗糙苍老的树干。
“这树啊……”村里有这样的习俗:要在长子出生后的第一个春天种下一棵树,这树后的土地,则要为长子建一所新房。爸爸说,老屋门前的那棵树便是爷爷出生时种下的。爷爷成亲的那天,树上挂的红布映红了半座山。
后来,孩子们出生了,爷爷便坐在树下看着他们嬉戏玩耍。每年春节,爷爷都会用小刀在树干上刻下孩子们的身高,就这样,刻痕弯弯曲曲地爬上了树干。渐渐地,孩子们走出了大山,树下没有了嘻戏声,刻痕也戛然停在了某处。蓝盈盈的天、白悠悠的云,老屋、老树却变成了他们每年过节才回来一次的家乡。
老树下的阴凉,爷爷坚硬的后背,还有那坐在门前马扎上眺望的目光,依然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闪亮。“爷爷,您在看什么?” 每当这时候,爷爷就会用他粗糙的手掌覆上我的手,“看看山,看看路。”
再大了些,我就要回城里读书。离开的那天,爷爷一言不发,只是用手不停地抚着老树。火烧云浸染了爷爷逐渐变小的身影,将我的记忆烙上了色。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爷爷,明白了爷爷的老树。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中学,回家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那年暑假,我和表姐相约回家。院子里的老树还是一样繁盛,但却没了旧时的光彩。姐姐说,它终究敌不过岁月。我看着爷爷默默进屋的背影。树长高了,爷爷的背,弯了。那一次,我故意在爷爷赶我回去读书时耍起了赖,多住了好多天。
这一次春节,我们破例在家里住了三天。大年初三的早上,我和爸爸准备将行李装车。离得老远,我便看到爷爷倚着老树,久久地看向远方。
我和爸爸走到树旁,不约而同地顺着刚才爷爷看的方向,眺望。车流,似一条条彩带环绕过一座座苍茫的大山,流向再也看不见的远方;山下,那一条条拉长了的黑色的影,又是多么整齐地凝固在老树旁……爸爸的身子一颤。把我拉到树旁,在布满皱纹的老树干上添下一道新鲜的划痕。
“今年春天,我们回来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