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记得17年前的那个春日,人民海军以最隆重的仪式,为王伟举行海葬的情景:
战舰在南海的波涛中颠簸着前行,我手捧王伟亲手种下的三角梅花瓣,与他作最后的告别。我想,我要把我的心留在这片海里,陪着王伟,把我们的爱情故事沉入他长眠的这片深蓝里……
小城的细雨滋润着我们的初恋
高中时的王伟,多才多艺,灵气十足。而我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坐在他后排,我们俩的接触自然比较多。第一次对他有感觉是有一天王伟忽然转过身来向我借橡皮,大眼睛里透出一分惊喜:“嗳,你的文具盒和我的一模一样!”
“是吗?”我笑了笑,小小地心动了一下。除了文具盒外,我与他还有许多相近的地方,比如兴趣和理想。那时起,我有些朦朦胧胧地喜欢这位坐在前排的男生了。不过,发现这一点后,我对他反而开始疏远。他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女生喜欢男孩子会特意表现出矜持与自尊,反而被我这种态度给“吓”住了。他那时甚至不敢抬眼正视我。我有些“于心不忍”,才在一次上历史课时,悄悄捅了捅他:“嗨,帮我挡着一下老师,我要做数学作业。”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王伟竟挺起腰板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一节课。也许,爱上他就在这一瞬间。
1986年,我们高中毕业前夕,空军飞行学院在湖州招收飞行学员(战斗机飞行员全部由空军培训,培训结束后再分配到海军)。这时我又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有这么一句话:“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汉,你就去蓝天翱翔吧!”
绝情信与生死铭
王伟说:“我的人生第一是飞行,第二是我们之间的爱情,它们对我来讲,就像飞机的两翼缺一不可。我一定要飞出来,否则决不回来见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89年元旦,我接到了王伟一封厚厚的来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他又找了一个女朋友,是一名大学生,除了长得没有我漂亮外,处处比我强。在信的末尾,王伟还画了一座令人心悸的坟墓,墓碑上写着“王伟之墓”,旁边注着一行小字:“这辈子再也不跟你好,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仔仔细细地又把信看了一遍,的的确确是王伟的字迹。我实在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又不愿让父母察觉我的绝望,遂以复习考试为由离家出走,住到了亲戚家,并且心碎地含泪给王伟写了最后一封信,真诚地祝他幸福。
我不知道,此时的王伟也处于极度痛苦当中。王伟带着我的家人来见我,郑重地交给我一封信,满脸疑惑的我慢慢地打开了那封信,这是一封与王伟朝夕相处的5名战友的联名信,这封长达9页的信向我道出了王伟“负心”的真正原因:
原来,王伟的部队在进行跳伞训练时出了一次事故,一名学员牺牲,这使王伟对飞行员这项职业的危险性有了更加直接和现实的认识。他热爱飞行事业,但又怕将来自己有个万一给自己心爱的人带来痛苦。他想,长痛不如短痛,那就把痛苦留给自己吧,但又怕我们之间的感情太深,双方都下不了这个决心,于是就在信中编造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大学生”。就是在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下,王伟从北国的军营发出了那封“绝情”信。
王伟的战友还在信中对我讲道:当那封“绝情”信发出后,王伟的内心非常痛苦,夜里躺在床上常常一个人默默地流泪,他非常期望能得到他最心爱的人的原谅。信的末尾是5名战友的签名,而且,在签的名字上还分别按上了5个鲜红的手印!
看着这5个手印,我被深深地震撼了:他们分明是想用5颗年轻的心来证明王伟对爱情的忠诚!其实,他们更证明了王伟作为一名中国军人对事业矢志不移的追求和对祖国的忠诚!
后来,当王伟与那朵洁白的伞花消失在南中国海海面后,我才越来越深地感受到:当年20岁的王伟因跳伞而引发的那个看似荒唐的举动,其实包含着对我多么深沉的爱!
三年热恋,百封通信,未见一面
1991年7月,经过飞行学院5年紧张而又严格的训练,王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学业,成为一名歼击机飞行员,并获得军事学学士学位。他被分配到海军航空兵,被授予海军中尉军衔。
但毕业后的王伟并没有立即回到分别了两年半的我的身边,而是直接去了海军航空兵的训练基地报到,参加海上课目训练。他写信告诉我:
“我现在回不了湖州,我想你是能够理解我的。如果你生了气,那么千万原谅我——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爱我,你理解我,你说过你要当一名合格的军人妻子。”
当王伟完成了海上科目的训练,又一次面临分配,他来信征求我的意见。我给他回了一封仅8个字的电报:“跟你跟到海角天涯!”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部队,很快便在老同志的带领下担负起了战备值班任务。
紧张的训练和值班,使他又一次推迟了毕业后就结婚的打算。他写信给我解释:
“琴琴,虽然我们不能马上结婚,但在感情上,我是依着你的。你是我的港湾,你是我的跑道。漂泊久了,我会来到你的怀抱停靠,飞翔累了,我会在你的胸前休憩……”
1992年夏天,经过7年的漫长等待,王伟用一条自己亲手做的用子弹头当项坠的项链为聘礼,把我娶为他的新娘。结婚的时候,王伟刚毕业来到乐东,我们都没有钱,他家里也没有钱给他,所以怕我跟着他受委屈。但是我不在乎。明代人王阳明说:“山中莫道无供给,明月清风不用钱。”世间有许多快乐、很多享受是不需要用钱来购买的。我要告诉王伟的是,虽然我们目前没有钱,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享有爱情,这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仪式,没有宾客,没有拖地的婚纱,更没有金银首饰,他庄重地把自己亲手做的子弹头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作为新娘的我幸福地偎依在自己心爱的丈夫怀中。我对他讲:“明月清风不要钱,要的就是你这颗心……”
最后的告别,刻骨铭心……
2001年的3月31日,星期六的晚上,王伟刚飞行完就回家,告诉我明天还要战备值班,不能在家休息了,马上又要去外场。因为当时部队有规定:第二天有值班任务的,头天晚上不能在家过夜。
我们又一次相拥告别,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吻竟成永别,刻骨铭心……
2001年4月1日晚上7点多,我像往常一样,为王伟泡好了一杯家乡安吉的白茶,等待着丈夫的归来,可我左等右等不见丈夫的人影。我真有些沉不住气了,打电话到团里问。
部队的同志并没有带我到团里,而去了卫生所,那时团长和政委已经站在卫生所门口等我了,我突然一惊,怎么没有别的家属?顿时觉得两腿发软,浑身颤抖,团领导把我让进屋里,以难以抑制的悲愤心情告诉我,王伟今天上午执行跟踪监视任务,美国EP-3侦察机把王伟的飞机撞了,王伟跳伞后下落不明,他们正在组织全力搜寻……
在北京的海军总医院,我在极度悲痛和焦虑中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
然而,经过长达14天大规模的搜寻,仍没有找到王伟的身影。4月14日,海军党委批准王伟为革命烈士。
4月10日是王伟33岁的生日,但我没有来得及也无法给自己的丈夫过生日就离开了海南。
后来,当我的身体完全恢复后,又回到了海南。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请来了丈夫生前要好的战友,来到了王伟飞机起飞、最后一次离开地面的跑道上。
寂静的机场、空旷的原野、深蓝的天空,我与他的好战友一起点了生日蜡烛,点上了中华烟放在跑道上。我说:“你的妻子来给你补过生日了,平时你舍不得抽好烟,就连红塔山也舍不得买,今天你就抽一抽中华吧……”
王伟走了以后,我的变化太大了,我不知道自己会遇到那么多的困难和问题,架在那么高的一个荣誉之冠上,生活上的重重困难必须自己一个人扛。走过成长,走到今天,他的牺牲精神给了我榜样和力量,我们的儿子给了我生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