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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导向与艺术表达的平衡之道

史博公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 袁忆瀛 中国传媒大学研究生 《 人民周刊 》(

    如何发挥民族文化传统,创造具有中国风范的电影艺术,以便更好的运用电影去为工农兵服务、为现实政治服务——这始终是新中国“十七年电影”所必须面对的时代命题,同时它也规定了“人民文艺”所必须践行的路径,即:坚持党的领导,努力学习工农兵语言和民间文艺形态。正是基于这一时代背景和文化逻辑,才促使大量民歌涌现在“十七年电影”之中,并成为了新中国电影大众化、民族化的标志之一。

    一、民歌为影片的意识形态诉求插上了翅膀

    “十七年电影”推出了不少民歌,其主题大都聚焦于抨击旧社会的丑恶、颂扬新中国的美好。这些作品的词曲往往具有浓郁的民族风韵,在视听色彩和思想意蕴两方面都显著提升了影片的艺术魅力。这种状况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时代逻辑、政局沿革之必然结果。其中,影片《白毛女》(1950年,王滨/水华导演)在运用民歌方面便堪称范例。

    该片改编自延安时期的同名秧歌剧,是“新中国最早反映农村生活,塑造农民形象的一部电影” 。其意义不仅在于它是“一部‘写工农兵,给工农兵看’的电影”,还“在于它脱胎于延安文艺,又发展了延安文艺。换言之,这是在中国土地上嫁接成功的一颗革命的文艺种子。” 然而,这颗“种子”的诞生却并非易事。 

    歌剧《白毛女》早在1940年代就蜚声于世,这无疑为改编同名电影提供了经验,但同时也给电影创作留下了难题。首先,歌剧的魅力主要源于“表现性”的舞台演唱,而电影则长于“纪实性”的银幕表达,因此如何化解两者间的美学矛盾就变得相当棘手。其次,歌剧《白毛女》是革命新文艺之经典,那么如何在电影中延续其精神气质——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达到为现实政治服务之目的,则是电影改编所必须面对的另一个重要命题。

    值得肯定的是,电影《白毛女》的改编相当成功,而在这当中,对于民歌的妙用无疑起了重要作用。例如:受舞台时空的局限,歌剧《白毛女》直接以喜儿在家中的独唱开场,表述了杨白劳大年三十外出躲债的情形,可谓开宗明义、直奔主题;而电影《白毛女》的开头则充分发挥银幕叙事的潜力——先以几个空镜头介绍了故事空间,接着才以羊倌赵大叔在山坡上唱歌的方式,逐步切入主题并引出了主人公。显然,后者的开场方式更加含蓄蕴藉、引人入胜。

    赵大叔在山坡上唱道:清清的流水,蓝蓝的天,山下一片米粮川,高粱谷子望不到边,黄家的土地数不完……(画面:广袤田野、庄稼丰收)。接着是男声合唱:东家在高楼,佃户们来收秋,流血流汗做马牛;老人折断腰,儿孙筋骨瘦,这样的苦罪没个头。(画面:东家躺在厅堂里享受丫鬟侍奉;佃农们在田间汗流浃背地劳作——杨白劳和喜儿随之出场)。

    这个开篇的艺术构成可谓独具匠心。如果说赵大叔的独唱具有引领观众进入故事情境之功能的话,那么紧接着的男声合唱则无疑是苦难百姓的群体诉说,它道出了阶级压迫的痛楚,也预示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斗争。

    民歌通常被认为“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愿望和要求” 。尽管影片《白毛女》蕴含着明确的政治意图,但因其采用了大量民歌,并在歌词中注入诸如了“东家、佃户、高粱、谷子、羊儿、虎口、蓝布”等许多通俗语汇,就使其天然具备了朴实、真挚的格调,由此也就使之成为了劳动人民的生活感受和真情告白,从而明显淡化了影片的说教意味,最终有效地将主流意识形态嵌入了大众喜闻乐见的民间话语之中。

    二、电影中的情歌在时代语境中的“收”与“放”

    新中国建立后,在延安文艺精神主导下,“民歌的‘阶级’出身和身份获得了国家意识形态观念的保护与推崇”, 但这主要是指作为“进行生产劳动的一种‘工具’、进行阶级斗争的一种‘武器’”的那类民歌,至于纯粹表现爱情的民歌,则受到了某些抑制或约束。尽管如此,出于题材和情节的需要,有不少影片还是想方设法采用了一些情歌,但在运用方式上却依题材的差异而有所不同,通常会将情歌的演唱穿插在与生产建设有关的场面中,以便尽量体现“个人幸福与集体利益相相一致”的时代主题。影片《布谷鸟又叫了》(1958年,黄佐临导演)就是此类作品的典型代表之一。

    该片虽以爱情为叙事轴线,但全片“对情歌的使用”却格外拘谨——仅在两处采用了两首相对完整的原生态情歌:

    第一处,是在影片开头“挑河泥”的劳动竞赛工地上,主人公离开时唱起了《一根丝线牵过河》:一根丝线牵过河,郎买梳子姐梳头。一见脸儿红,明明白白就把相思害……(江都民歌)

    第二处,是男女主人公谈起一起去“学开拖拉机”的美好前景时,俩人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风吹杨柳水上飘》:风吹杨柳水上飘,郎唱山歌把姐来找。郎来找,手攀杨柳走过独木桥……(高淳民歌)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两首歌的曲调相当缠绵、歌词也很浪漫,但演唱的环境却并非“花前月下”,而是被刻意安插进了与劳动直接/间接相关的场面中。不言而喻,影片是想藉此淡化儿女私情色彩,同时强调了“要将个人爱情与集体荣誉相结合”的社会主义价值观。 

    “十七年电影”中还有一批少数民族题材作品,在这类影片中保留一些较为纯粹的情歌——这些歌曲无论是歌词内容,还是演唱情境大都不含政治诉求,而是专注于刻画青年男女的爱慕之意、思恋之情,这样就为后世留下了一批经典情歌。如:《敖包相会》/《草原上的人们》(1953年,徐韬导演)、《婚誓》/《芦笙恋歌》(1957年,于彦夫导演)、《蝴蝶泉边》/《五朵金花》(1959年,王家乙导演)、《冰山雪莲》/《冰山上的来客》(1963年,赵心水导演)、《一朵鲜花鲜又鲜》/《阿诗玛》(1964年,刘琼导演)等。

    这批作品的旋律多由作曲家在民族地区采风后改编而成,因此极具少数民族韵味;歌词则常常采用原生态民歌中常见的“赋比兴”手法——借用大自然的风情韵致,来描绘恋人间的牵挂、期待与眷恋。这批影片的情歌悦耳动听,也更易于让人产生共鸣,所以才一直被传唱至今。 

    三、改造知识分子、鼓励劳动模范的“变奏曲”

    早在延安时期,中共中央就开始强调知识分子必须走“和工农民众相结合”的道路,高度赞扬工农群众/干部中的先进人物,从正面进一步确立和推崇新时代的价值观。应当说,影片《锦上添花》在这方面做得同样很出色。有趣的是,该片并没有采取“开庆功会、戴大红花”等方式来表彰模范,而是采用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模式体现了主流价值导向:

    农业合作社的胖队长(女)和车站的老站长都是群众心目中的劳动模范,这对“老光棍儿”虽然情投意合、彼此爱慕已久,可由于觉得年纪大了、怕别人笑话,所以谁也没有主动表白。可见,对舆论的担忧,无疑是他俩推进情感关系的羁绊所在,那么如何令其突破这个心理障碍呢?对此,影片巧妙地设计了这样一场戏:

    胖队长正在和大家一起收割谷子。泼辣能干的女青年铁英兴之所至,带领社员们唱起了民歌《谷地里有位胖大娘》:谷穗穗粗,谷穗穗长,谷地里有个胖大娘,劳动积极生活好啊,就是她身边缺少一只老海棠(另一女社员抢白:队长,那支老海棠是谁啊)。八月里葫芦满瓢瓢瓤,心里有话口难张,别看她不言又不语啊,其实她心里早就长了一双大翅膀,要问翅膀往哪飞呀?前边不远就在那个车站上。

    这首歌的旋律欢快奔放、歌词诙谐率真,仅用极短的篇幅就将胖队长的“心事”公之于众,而社员们的齐声伴唱和插科打诨,则明确表达了对胖队长的由衷祝福。尽管我们现在已无法确认编导设置这场“黄昏恋”的初衷——或许只是为了增添喜剧笑料或丰富人物形象吧,但如前所论,这个情节在客观上却强化并拓展了影片的思想意涵,它不啻从另一个侧面晓谕观众:大家只要全力投入社会主义劳动当中,那就不仅可以获得政治荣光,而且还能赢得个人幸福——即便中老年人也同样如此!在这当中,民歌则起到了画龙点睛、寓教于乐的作用。

    纵览百余年来的中国电影,采用民歌最多者当属“十七年”时期。自20世纪后半叶以降,围绕相关问题已陆续发表了不少评论。但遗憾的是,这些著述大都是从音乐学角度进行梳理或关照,而跨学科探讨则十分罕见。事实上,这些民歌不仅升华了影片的主题意蕴、增添了影片的视听魅力,而且还彰显了影片的地域特色、传承了祖国的民俗文化。 此外,如果从政治学、社会学、传播学、心理学等角度加以考察,这些电影歌曲也同样不乏研讨价值。应当说,在“十七年电影”与民歌这个课题上的确还有很大的思考空间,如果此类研究能够得到拓展,那么无论是对既往电影理论的丰富,还是对当下电影创作的完善,乃至对未来华语电影的发展都将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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