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文作品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4年08月24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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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村看今昔(庆祝新中国成立75周年·河山锦绣)

李青松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4年08月24日   第 07 版)

  车八岭风光。
  蔡 军摄

  我要去探访瑶村。

  瑶村,是瑶族生态村的简称,坐落于广东车八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地带。

  车八岭创造了中国自然保护的另类范例——不搬迁原住民,而让原住民发展林下经济和生态经济,并参与保护,参与管理,在保护自然的同时,也能致富,进而走出了一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车八岭之路”,为世界生物圈保护提供了中国的“车八岭样本”。

  瑶村历史悠久,北宋时期就已经在此建村。现有村民400户、人口1300人,山林面积72557亩、耕地1723亩,村道以“险”“弯”“陡”“窄”而闻名。瑶族无自己的民族文字,瑶语都是口口相传。旧时,此地的瑶族被称为“过山瑶”。当地有一首瑶歌这样唱道——

  苍茫茫的山,

  湛蓝蓝的天,

  过山瑶祖祖辈辈没得安。

  走过这山,

  爬过这岭,

  刀耕火种一年年。

  还是无米下颈,

  还是无屋遮雨,

  还是皮肉瘦得可怜。

  或许,这首瑶歌就是对旧时“过山瑶”生活的写照。“过山瑶”以耕山为主,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食尽一山搬一山,一生要走百座山”。生活方式落后,依深山密林而居,棚屋就地取材,用杉木和竹竿搭建而成,极为简陋。

  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期,瑶村村民主要收入来源仍然是伐木、采山、狩猎和种植香菇。当时,满山满岭都是当当当的斧锯之声。树木伐倒后,用于烧木炭和种香菇,结果导致大量森林资源遭到破坏。

  1981年,车八岭自然保护区成立后,伐木、采山、狩猎等传统生产方式受到严格限制,瑶村的“过山瑶”又一次陷入生存的困境。

  当时,瑶村村民不无抱怨地说:“如果没有保护区,我们的收入会多一些,比如砍木头砍毛竹等。但有了保护区,木头和毛竹不让砍了,断了我们的收入来源。之前,虽然木头和毛竹不值钱,但总还是有些收入的,再加上卖点香菇、冬笋、野菜、草药等,生活还算过得去。”

  也有村民说:“我们过去是靠山吃山。保护区建立后,一南一北安设了两个大铁门,一草一木就不能动了。不准打猎,不准下套子,不准采药,不准砍柴,不准割松脂,不准挖笋,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我们没得吃没得喝,怎么生活?”

  说起当年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30余年了,时任保护区管理局局长、现已退休多年的饶纪腾仍然记忆犹新。他说:“最初,我们对保护的理解很简单——依照法律进行管理就是了,在保护区内,禁止伐木,禁止狩猎,禁止采药,禁止砍柴。这些过去都是瑶村村民的经济收入来源,有了保护区后,这些都不让做了,村民开始与我们争吵,有的谩骂,甚至爆发冲突。”

  那时,饶纪腾开始思考——保护区一定要与原住民为“敌”吗?保护区与当地村民之间就该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吗?这样只下禁令不给出路的自然保护是不是陷入了一种误区?

  饶纪腾通过调查走访,发现瑶村村民的经济收入在保护区建立后确实比之前大幅度减少了,生活水平明显下降了许多,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了。他受到很大触动,村民的生存问题不解决,与保护区的矛盾就没完没了,保护的前提是生存,否则保护就是一句空话了。

  饶纪腾彻夜难眠。终于有一天,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把瑶村划归保护区代管,合二为一,这样村民跟保护区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村民的日子过不好,保护区就有责任,就不能看着不管。可是,当时保护区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有人认为要管就要拿钱,保护区本来经费就紧张,连办公经费都捉襟见肘,哪有钱给村民啊。饶纪腾说:“可以走生态经济的路子,发展林下种植和养殖,我们不妨试试嘛。”

  于是,保护区请来专家,指导瑶民种柑橘、种茶、种香菇、种石斛,免费为村民提供种苗。也种反季节蔬菜,如圆白菜、油菜、芥蓝、黄瓜以及西红柿和豆角等,提供给始兴和韶关等城市里酒店餐馆,销路渐渐打开,行情也不错。

  继而,保护区尝试着改变“一草一木不能动”的刚性保护政策,而把柔性和温情的一些政策引入到保护工作中来。秋天,在不影响生态保护的情况下,容许村民进入山里捡拾野生香菇、酸枣、野果、灵芝等。光是山货这一项收入,瑶村每年就达30余万元。

  瑶村的变化体现在方方面面。

  在保护区的帮助下,瑶村家家户户都通了电,告别煤油灯的历史,用上了干净的自来水,安上了有线电视。保护区还为瑶村修筑硬化道路,安设太阳能热水器,加固桥梁,安设路灯,改造旱厕。为60余户村民建了沼气池,不但减轻了砍柴的压力,还带动村民养土猪的积极性。

  土猪多了,吃猪肉就方便了。猪肉多的人家就制作成烟熏腊肉,又名“火烟肉”。每年立冬之后,就把猪肉一块一块切好,放上生姜沫和料酒腌制,然后用铁钩将腌制好的土猪肉吊挂在火灶上方熏烤。土猪肉在火烟的熏烤之下,水分慢慢散发掉,颜色由红白变成紫红及蜡黄,独有的腊味香气就一点一点散发出来了。

  长期以来,村民子女就学是个大问题。保护区多方筹集资金,硬是筹集了近200万元,建起了一所现代化小学。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全村260名适龄孩子入学率达到100%。

  每年,豹猫、白鹇和野猪等野生动物都会给村民的牲畜或者农作物造成一些损失。保护区就从公益林补助经费中安排一定额度,补偿给村民。根据不同情况,先由护林员现场勘察后定损,然后开出单据,有的补偿资金,有的补偿粮食。某年,光是补助粮食就多达5万余斤。

  村民真正参与到保护和管理工作中来。有7名村民成为保护区管护大队队员或者科普讲解员,另有7名成为社区护林员。每年有1000余名村民参与保护区科研监测野外数据采集工作,并获取了相应的劳务报酬。

  渐渐地,村民脸上有了笑容,把保护区的事情也当成自己的事情看待,与保护区的敌对情绪也慢慢化解了。

  车八岭属于有代表性的森林生态系统和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类型的自然保护区。然而,在车八岭,我们看到的不单单是山脉、森林、河流以及豹猫、白鹇、黄腹角雉和蟒蛇等各种珍稀野生动物,还有对自然充满敬畏的瑶族文化。

  或许,对于原住民的尊重,对于瑶族文化的保护,妥善处理了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才是车八岭保护区森林资源和生态系统得以稳定存在和持续发展的内在原因之一。

  在中国,自然保护地是生态建设的核心载体,在维护国家生态安全中居于首要地位。中国自然保护地体系包括国家公园、自然保护区及自然公园三类,已建立各级各类自然保护地近万处,占国土陆域面积的18%,是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之一。

  新时代是绿的时代,也是美的时代。

  今年春天,我走进瑶村,只见村容村貌相当整洁,瑶族民风淳朴浓郁。村民脸上的表情是安然、快乐和幸福的。村委会主任告诉我,如今村里家家都盖了砖瓦结构的新房,有的盖了小洋楼,一些人家还在县城里买了楼房。户户都有摩托车、四轮农用车,有七成人家买了小轿车。有经营头脑的人家,还开办了农家乐饭馆,搞起了民宿。

  瑶族崇尚黑色,服饰和瑶绣都以黑色为主。在他们看来,黑色代表着土地。过去,被认为落后的东西、土里土气的东西,今天的身价却不同了。瑶家豆腐、瑶家熏肉、瑶家米酒、瑶家竹筒鸡等瑶族美食以及瑶家黑色布袋、黑色头饰和荷包等手工制品,被抖音和快手等一些平台传播后,一时间竟然成了“网红”文旅产品。

  白鹭栖在村头的竹丛里,一群一群,没人惊扰它们。偶尔,花面狸在村后的拐枣树上窜来窜去,是玩耍还是觅食,随它们的便。也有白鹇时常来村街上溜达溜达,村民只是瞥几眼,就俯首照旧忙着手头上的农活了。

  我忽然间就想起了一句话,无疑,这句话说的是对的——“只有解决好人的问题,才能保护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