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文作品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2年08月27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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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线

庄 雨(澳大利亚)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2年08月27日   第 07 版)

  有一件少女时代的连衣裙一直飘浮在我的记忆中。腰间缀着一些美丽的小玫瑰,是妈妈一针一线手绣的。线要在针上缠绕很多圈,再推下来固定成花瓣,胖嘟嘟像极了花瓣的自然卷曲。这样绣好的玫瑰有立体感。

  在上世纪80年代初,它虽然很漂亮,但太引人注目,让害羞的自己觉得紧张。于是我基本上拒绝穿。

  等自信和年龄一起增长,忽然很想找出小时候的衣服。那些妈妈亲自缝制的罩衫和裙装,上面带着她亲手绣的花。

  “我那件带刺绣的连衣裙呢?”大学假期回来,我翻箱倒柜,问母亲。“早就送人了!你又不喜欢。”“谁说我不喜欢啦?就是看一看也好啊!”母亲对我的无理取闹无言以对,只好微笑地望着我。我不好意思起来。连衣裙没有了,那些精致的花朵就这样永远盛开在印象里。

  一直到现在,每当我穿上漂亮的衣衫出门,受到同伴夸奖,总要炫耀:妈妈做的,或者,妈妈买的。同伴通常会瞪大眼睛,啧啧称赞说,你妈妈真比你时髦多了!

  小时候过新年,一定要穿新衣。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新衣一定是妈妈亲手做的。在进入正月之前,新衣就差不多完工了。好多个夜里,我打着哈欠入睡时,还能听到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母亲在为赶制新衣进行一道道工序。除夕夜,吃完饺子和丰盛的炸鱼、丸子、藕盒、麻花、酥锅,一觉醒来,新衣服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旁,就像变魔术。大年初一,欢天喜地穿起来,这一整年就都充满了新气象。这样精巧的缝纫手艺使得母亲对绣花无师自通。

  舅母也喜欢做针线,时常和母亲一起切磋。除了针线,当然还有厨艺。某一年的元宵节,我们去舅舅家做客,发现舅母做元宵使的是老办法:馅料混合了核桃碎、芝麻、花生、白糖和猪油,再掰成蚕豆大小。在大簸箩里放些糯米粉,不断洒水,让馅料小粒在簸箩中滚动。它们不停沾上濡湿的糯米粉,变成大小不一的白团子,像小小的雪球。煮出来略呈现半透明状,香甜可口。

  晚上,在院子里嬉戏,抬头看到一轮鹅黄色大球低低悬在天上。不由看呆了。那是什么?月亮啊,舅母笑着说。月亮不是白的吗?我疑惑地问。舅母正色道:这是新月,月亮刚出来。那天的梦里,新月变成了一盏正月十五的灯笼。

  后来舅母问我母亲:听说儿童服装厂有刺绣的活儿外派,你想不想干?母亲马上说,好啊!就是不知道咱的活儿能符合人家的标准吗?舅母说,咱们可以去看看样子。

  两个人商量好时间去了一趟服装厂。看了别人送回来的合格绣品,是真好,绣面平整光洁,花瓣纹路匀称,色彩和谐。她们禁不住夸奖:多好看啊!花是花,叶是叶的。

  两人当天就领了样子,答应回家试着绣,绣好了拿来验收。

  可得仔细,这些绣花的连衣裙是要做外贸出口的。人家叮嘱道。放心吧。

  晚饭后收拾完碗筷,母亲摆出了绣花撑子,还有各种颜色的绣花线,各种型号的绣花针,一字排开。“你们眼睛好,过来帮我穿针。”我们姐弟乐意效劳。很快,粉的、绿的、红的、鹅黄、杏黄还有各种紫色的丝绦从一个大泡沫塑料盒子的边缘垂下来,像一挂微型的彩色瀑布。起初,妈妈绣得很慢,小心翼翼,也不小心刺破过手指,但是不久就熟练了,让丝线在自己手指的舞蹈中,慢慢成长为五颜六色的玫瑰、合欢、向日葵和小喇叭花。妈妈像一个辛勤的园丁,温柔浇灌出美丽的花园。

  我惊喜地看着丝线上下翻飞,变作美丽的花枝招展,觉得母亲简直就像个英雄。真漂亮!我满眼含笑地赞美着母亲。

  母亲那时靠晚上绣花贴补家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改革开放的暖风正鼓荡吹拂,席卷而来。

  终于有一天,母亲飞针走线近一个小时后,猛一抬头,哎呀一声,母亲惊呼: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呢?眼睛的过度劳累造成了她短暂性失明。这吓坏了母亲。全家决定把她的绣花撑子束之高阁。

  虽然绣的时间不长,可是手中线培养了她们的艺术细胞。母亲和舅母退休后开始画国画,自得其乐。母亲用各种的灰色丝线绣出济南名胜黑虎泉,惟妙惟肖;舅母绣的牡丹图也成了家中珍品。她们在生活中靠自学成才成为我们敬重的“艺术家”,是亲人眼中真正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