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有见到过这么多杏花了。
卡西比西村的杏花开了,一树一树花开得繁闹。粉白的一大片,一眼看不到头。一百多亩杏花啊,竞相地开着。
“开了几天了?”“昨天才开的。”
你来的时候,花开得正好,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宋祁诗云:“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古人真是简单至极,不费力气,一个闹字就把春色绘出来了。枝头杏花争先地开着,蜜蜂嗡嗡地在这朵上停一下,那朵上嗅嗅。赏花的人、照相的人,争相地来了,多么生动、喧嚷,可不是一个闹?
村里人指着一树粉白的花说,这是白杏的花,那边粉红的,是杂杏,果实不如白杏好吃。好看的花结的果并不是最好的。世间的事物多是这样,徒有楚楚衣冠的人品性未必佳,而那些貌似朴拙的人,倒常常会有出其不意之美,这美或因高贵的灵魂或因良善之心。
听他说到白杏,一时间白杏的好滋味就在舌尖。
新疆的白杏好。有人说库车白杏好,殊不知轮台白杏品质更佳。轮台县是“中国白杏之乡”。每年六月杏子上市后,它们就替代了我的晚餐。白杏是我最爱的水果,怎么吃都不够。早些年,单位大门外常常有维吾尔族老乡拉着板车来卖杏子,一大车杏子明黄黄地滚作一堆,颗颗如蜜蜡。人还没到跟前,空气里充溢的甜香就飘了过来。“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老乡们很朴实,说的也实在。白杏果肉剔透,质细汁多,吃起来有一种清新的鲜甜,一掰两瓣入嘴即化,沁心入舌。正宗的白杏杏核薄,轻轻一咬杏仁就到嘴里了,杏仁的酥脆中和了白杏的甜,有丝丝的凉润。老辈人常说,吃了杏子不能喝凉水,要吃几颗杏仁,否则会闹肚子。我却偏不忌口,生就一副水果的胃肠,吃什么水果都不拘。
白瓷碟里装一盘白杏,颗颗黄润,亮澄澄的,不吃摆在盘里,看着也是好的。
如果六月里来,可以吃到正宗的白杏。想一想那样的时刻,初夏的浓荫里,枝头缀满一簇簇流光欲滴的黄杏,清甜的香就在鼻尖,甜在舌尖了。那样的时候最容易忘情,手这边是杏,那边也是杏,抬头树枝上还是杏,地上滚的也是杏,不知道该吃哪个好了。这样大的果园,这样丰盛的杏子,有人在采摘,有人在歌舞。一时间,人有些恍惚,翩跹其中,不知身在何处。
杏子熟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就下市了。可见,你若能来,能吃上杏子也得有“杏缘”才行。若是恰好错过,也不要紧,到秋天还可以吃杏干。干果里,我最爱的也是杏干。轮台白杏干,肉软甘甜,筋道好吃。杏仁也甜。好在,如今物流业发达,冷链运输很普及,杏子也可以快递了,时令的鲜果飞来飞去,想想也是有意思的。杏花村里的杏子,哪里会想到,自己会千山万水地飞到遥远的南方城市里去。
卡西比西村是轮台县的一个村子,因为村里大量种植杏树,又叫杏花村。轮台县种植白杏的历史有2500年了。公元60年,西域都护府在今轮台成立,郑吉是首任都尉,从那时起,西汉政府就开始在轮台屯垦戍边。想一想身边的杏树,在汉朝时就出现了,子子孙孙繁衍至今,有适宜的气候和越来越好的种植技术,白杏怎么能不好吃?
杏花是布衣衩裙,是乡间最寻常的风景,开得烂漫、汹涌,成霞成片的,远远地看着普通,细看又不失颜色,天然不饰雕琢。美得清新自然。杏园里不时有穿着盛装的男生女生在花树中穿梭,戴着小花帽、穿着艾德莱斯长裙的姑娘在跳舞,还有小姑娘穿着白纱裙倚在树上照相,美得各有姿态。
杏园是开放式的,隔着马路可以望见一道整齐的灰顶白墙,墙上绘有梅兰竹荷、牧童耕牛的水粉画,墙壁上题着古诗。白墙边,“杏花村”的酒幡,迎风飘着,远远地招呼着过往的游客。这杏花村的村民,百分之九十都是维吾尔族,不同文化在这里交织融合。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岑参诗中所言,实不虚。不过杏树耐活,能适应恶劣的气候。长时间的日照、干旱,成就了白杏独特的清甜。这甜是经了沙尘洗练,经了岁月风霜才有的独特口感。杏,幸也,福气。久居轮台,吃着白杏长大的人,是有口福的。
北疆伊犁也有杏,那里七月底还有杏子在枝头,比鸡蛋略小些的红杏,吃起来绵甜,肉质粗,不如南疆的白杏肉质清灵、细腻,汁液饱满甜得恰如其分。隔着天山,南北物候差别就这么大。不仅如此,同在南疆,相距不过几百里,库车的白杏,库尔勒的白杏,都不如轮台白杏口感好。
真正的白杏吃了就会惦记,如同想一个人的诸般曼妙滋味。眼下杏树的花期很快就过去了,几场风过,树上就挂果了,五月青杏,六月杏熟,想想那样的时刻就满心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