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生不逢时,长身体遇上“瓜菜代”,上小学陷入文化沙漠。在十几二十啷当岁,我眼巴巴饥不择食,挑到篮里便是菜,平时看见什么书籍和报刊,不管也不懂得是香花还是毒草,全都欲罢不能,嚼得津津有味。遇到特别喜欢的篇章,难舍难分,别无选择,就不厌其烦摘录甚至全抄,然后含英咀华,消愁释愦。
1975年春,高中毕业半年多,我钻头觅缝,拜托亲戚,如愿以偿间接借到游国恩等主编的那套《中国文学史》第二、三卷,感觉如同穷小子打开百宝箱,刘姥姥初入大观园,洋洋大观,实在美不胜收。二者是国光中学图书馆馆藏的“准禁书”,只对教职员工开放。我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很想假称丢失,照价或者加倍赔偿,永远据为己有,但“有贼心无贼胆”——唉,“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不还,再借困难”哪!
刚好在那个月,19岁的我作为梅山公社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唯一的随员下乡驻扎,两本心爱“宝书”,便随带作伴。在遵照主任郑重其事的指令,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求端讯末,边收集素材,边谋篇布局,撰写一篇冗长的所谓“资本主义泛滥成灾”调查报告之余,夜夜独处谯塘大队部那间简陋的斗室,借助昏黄的白炽灯光,一笔一画,工工整整,抄录许多古代诗词名作及其评析。
翌年初《诗刊》复刊,我忙忙乱乱,错过了订阅上半年,便向赏识我的高中时代语文老师蔡梅团借阅。“长帚横天扫鬼蜮,洪炉飞火铸英雄”“罗霄山脉是巨大的回音壁,战斗的歌声如惊雷鸣响;千条河川是宽阔的录音带,文艺革命的赞歌响彻四方……”,诸如此类,收录不少。如期完璧归赵,以便开口再要。“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必虑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见之矣。’”“知幸与不幸,则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
从高一年起,我藏修游息,持之以恒,或“收纳”诗词名作,或摘抄优美词句,这个良好习惯,一直延续到国家改革开放,自己走上教学岗位以后若干年。那些林林总总的读书笔记,不愧是记忆的贮存器,大脑的润滑剂,创造的发源地。我年轻时志冲牛斗,手追心慕,写过大约两百来首顺口溜。毋庸置疑,它们不可或缺,便是主要源头、重要诱因。
2012年12月,厦门大学和厦门大学校友总会面向全校师生、海内外校友、社会各界人士,大张旗鼓地联合征集陈嘉庚、陈敬贤、李光前塑像题记。拙著《光前裕后 风范永存——李光前传》荣幸地获推荐为包括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上册)在内的23部参考书之一。我身份卑不足道,况且孤军独战,能够越次躐等,意外脱颖而出,大概以顺眼讨喜的形式取胜(新加坡国家图书馆挂在网上的“李光前——书籍选目”有关简介中,称道我“以精悍的描述、每节七行文字整齐划一方式叙述李光前的一生”)。哦,那些读书笔记,语句挑挑拣拣(部分精彩逼人),是我良师益友,长期潜移默化,可谓功不可没!
(作者系“首届福建省书香之家”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