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领神会的“夜读而笑”（我与书）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讲了一个奇怪的读书人。他独自住在一间破屋里，每到深夜，从这间破屋子里就会传来读书人爽朗、快乐的笑声，仿佛正在和什么人热烈讨论，尽情地交谈。

　　周围的人们都怀疑他在暗中和狐仙鬼魅交往，也就是传说中的“中了邪”。后来有胆大好事者半夜里扒窗“侦察”：却见只有他一个人，青灯黄卷正读书而已；读到某页某页，该读书人又是拈须点头，又是拍掌大笑，快活如同神仙。整夜并不见有什么花精兽仙翩然而至。

　　读书，常常有悠然心会之时。哪句话说得妙绝，哪个词用得惊险精准刚刚好，哪一叹瞬间渗入肺腑……夜半无人，天地宁静，宇宙混沌一体，内心清澈如水，恍然间有如时空暗换，仿佛与作者相对微笑，心心相印，挽手吟哦，悲愤同叹……

　　晚明“公安派”代表“三袁”中的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写道：“余一夕坐陶太史楼，随意抽架上书，得《缺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

　　接着，他又写读该书的近乎“疯狂”：“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并急问朋友周望，“《缺编》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然后“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以致于“仆童睡者皆惊起”。叹息：“盖不佞生三十年，而始知海内有文长先生。”相见恨晚！

　　我曾经深夜读林语堂《记性灵》篇，“消化欠佳则失此光景，大便不通则失此光景”“故哲学家之乐观悲观，常是消化之良否而已，消化积滞者不能使之乐观，犹大便通畅者不能使之悲观。”读到说“便秘”处，不觉哈哈大笑，且笑且顿足，直踢得床板乱跳不已。照此“规律”比照生活中身边的便秘者，仿佛确实“准确地”不大乐观——绝妙之语，幽默微中，大抵源于对生活人生观察体悟的极其熟稔以至于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不由得你不叹服。

　　有段时间，网上流行一种“某某在左，某某在右”，如“爱情在左，友情在右”等的时髦说法和标题，甚至有些报刊杂志的青春时尚版面也亮丽唯美地沿袭这一句式。我一直想知道这句法是谁发明的，应该是一个挺另类挺先锋的现当代人吧？

　　有一天，深夜读《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三）》，忽然看到某人前生为猪时“刀俎在左，汤镬在右”的恐怖之句，惊悚震撼之余，不觉狂批、狂点、狂喜，差点就手舞足蹈！原来这神奇的句式是几百年前的古人“原创”且早就使用过的！只恨平生所读甚少，故不知古人纪先生之前尚还更有古人否？

　　就是那一夜，我忽然间完全体悟了古人夜读而笑的自然，当然，也庶几完全感同身受到那种忘乎所以，如中大奖的至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