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当代政治生活的文学作品,反腐是一个重要的内容。过去一个时期里,小说家们一直有困扰。写腐败分子,职位高低大小不好定。定低了没劲,被人说不敢直面生活矛盾冲突。定高了又怕违规,怕给伟大时代抹黑。还有,到底是一把手还是副手也很不好拿捏。当然,多数小说家都选择低职位、非一把手。更多是来个折衷。职位高点的就安排当副手,比如副省长、副书记。职位低点的,可以安排当一把手,比如乡长、镇长、地级市的局长。
如今中央反腐力度大,打虎拍蝇一起抓。特别是打大老虎,大快人心。许多职位高数额大隐藏深的贪官纷纷落马,塌方式腐败的政治生态得到治理,深得民心。这种高压态势让腐败分子害怕,却给文学创作壮了胆、鼓了气、解了套。小说家们再不用纠结于人物官职大小高低了,完全可以服从故事的需要,放开手脚大胆写。
谁都知道,现实永远走在文学前面。哪个小说家再拿笔下的“贪官”去和现实生活中的“贪官”比拼职位高低,比拼贪污数额,那就犯傻了,就肯定写不好作品了。一个人物写得好坏,一个形象塑造得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人物级别的大小高低,而取决于小说家是否熟悉生活深入生活,是否掌握艺术规律,把艺术规律运用好。反腐题材的小说,要把“贪官”这类人物写准写透写深,拼的是个性特征、性格内涵。所以,“打虎拍蝇”对文学来说,不光壮胆鼓气解套,更重要的是让小说家打开更广阔的思想探索创新空间,获得更丰厚的创作资源,想得更深更远。
打虎拍蝇的全面展开,的确激活了文学的思想,也丰富和深化了作家笔下人物的内涵。周梅森是写当代政治生活的行家里手,新近创作的长篇小说《以人民的名义》中的腐败分子,是个很有学问、很有思想,甚至很有智慧的高级干部。他给干部们讲廉政讲自律,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深入浅出,语重心长。谁也不相信,这样的高级干部其实是贪官,是塌方式腐败的操纵者。小说试图深入探掘人物的内心世界,从文学角度揭示贪官的性格矛盾的本质,很有新意。陈世旭思考得很深,艺术功力也很深。他最近的小说《欢乐夏侯》不把重点放在贪官上,而是写一个给贪官服务的小人物,反映了贪腐这种腐朽的价值观对普通百姓心灵的侵害腐蚀,令人深思。
其实,这类题材的小说里,贪官并不是最难写的,最难的是,写好风清气正的官员,塑造时代的英雄形象。这是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内容,也是反腐小说亟待突破之所在。小说家们也不是不努力,但思想艺术上成功的形象还是少。小说家杨少衡这些年一直在自觉探索。他的小说《林老板的枪》写了一个有智慧的县长与地方老板的关系。要为老板办事,又不能被老板“拿下”,成了老板的马仔;要宽容老板的毛病,又要坚持原则,让老板必须合法经营。他的另一部小说《底层官员》中的主人公,意外收到香港老板几万美金退不回去,又不敢直接交到纪检部门,只好跑到外地,通过银行汇给纪委,自己留下汇款单,作为日后说清楚的证据。这样的好干部的形象固然有创新意味,思想艺术上也下了很大功夫,但总觉得还缺点力道,离“高峰”格局和境界还是有点距离。
当代的反腐小说的主题,大多停留在“人性”冲突、“人性”批判的道德关系上。人物个性和性格形成,都带着浓重的道德批判意味。这是塑造人物形象的模式,也是小说家们的基本思维模式。文学如果模式化,大概也就终结了,也出不了新思想新人物了。写作过于迷信“人性道德”的模式,就是模式化写作。很可能问题就出在这里。当代政治生活的作品,集中反映着我们现实最深刻的矛盾冲突,也集中体现着我们时代的思想精神,最不能模式化,最需要突破模式,探寻新路子。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得从党和国家“打虎拍蝇”的斗争实践中,从时代的发展进步中,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