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到另一个自己

　　提到“淘”字，就想起母亲烧的大锅饭，她总是把米淘得干干净净，“淘”字一下变得活色生香而柔情，相见如故，像词里说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从前我并不明白，在旧书摊买书，怎么就叫“淘书”？后来自己去做了，才觉得“淘”字恰如其分。

　　门前有个旧书摊，年轻的女摊主见到我总是笑盈盈。我在她的书摊前一蹲，没有半个时辰直不了腰。朋友嘲笑我说：你看到书都走不动路了。挑书的当儿，她会和我聊几句，话里话外全是书，介绍她读的书，给我推荐的书，有时还会说上几句心得。我挑好一沓，起身付钱走人。时而她问一句：你怎么从来不还价？我笑。书遇有缘人，它的价值不能用钱衡量，所以我不还价。其实她不黑心，总将书价压了又压。她说，书赐有缘人，有的赚就行。

　　一次，淘到一本1980版的《现代诗韵》。昏暗的灯火，它安静地躺在书堆，我伸手拾起，再没舍得放下。原来的书主叫“静宛”，她密密麻麻地做了很多笔记，我猜想是精读了三遍——铅笔打了一次底，落了许多问号，后来又在书页上贴了标签，做了解读指引，标得清晰明朗，最后一次应该隔了数年，用蓝色笔快速写就，对内容熟稔如心了，作者有些纰漏，她都做了纠正。我忽然觉得像在千万人群中遇到另一个自己，霎那间旧爱满怀，那种感觉用手不释卷形容都不够，真是爱到骨子里。我每每读它，总是想，30年后的静宛今在何处，她还在读书么，或者像我这样嗜书如命？可她为何遗弃了这些宝藏，莫非是生活辗转所致？这些已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她一定还能记得这些美好的回忆。

　　另一次，在扎堆的旧书中，我翻到一本袖珍版的《随园诗话》，随手打开就看到一句话，“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我觉得这话像是说我，说我读书之余营营役役的写字事。辛苦地构思，一次次地修改，常常因为定稿一句话，绞尽脑汁，那些清寂里的暗欢，是局外人难以体会到的快乐。后来每天上班，我都如珍似宝地带着它，在车上、路上，站着、走着，书就捧在眼前，人忽尔被一个刹车踉跄，或一不小心撞上行人和阻物，有人不解，有人窃笑，而我自顾如痴如醉。

　　后来出差一月，回来时，门前的那个旧书摊不见了。我不知原因，可又想知道原因。那个摊主去了哪里，或发生什么变故？我黯然无欢，茶不思心不宁，失魂落魄地周遭寻找，可再也没有遇见那个旧爱，那种感觉是时刻绕在心头的想念。

　　网上有“淘宝”一说，淘宝族把这一行为称作“小淘宝”，言下是说，淘的不是珠宝，是一些小欢喜，是相见如故的爱，比如我之于那些书，之于那个旧书摊。我相信它一定还在某个灯火阑珊处。某一天蓦然回首，在转角，在一直回旋的心间，我依然会淘到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