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教授用28年翻译《黄帝内经》

    人物简介

    文树德，德国教授，研究中医40余年，先后撰写《中国医学：医药史》《中医思想史》等著作，并翻译《黄帝内经》等古典医学著作。

    柏林尼古拉湖附近一座安静的别墅内，学术气息浓郁的书房中，一壶热茶散着清香，搭配几款中国特色小吃，似乎中国元素已经在主人的生活方式里扎根。在柏林夏里特医院从事研究工作的文树德教授及其夫人文淑德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们与中医结缘已有40多年了。

    1969年，文树德夫妇在台湾攻读汉语并学习中医。1972年中美关系解冻。一夜之间，西方人听说了中医，不少相关书籍涌现出来。在文树德看来，这些书给中医带来的误解，直到今天还没有消除。“当年写这些题目的人既不懂中文，也不懂中医的历史，更没有在中国的从医经验。他们不知道中医的起源和根基在哪里。”文树德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在地摊儿上淘药方

    在与中医结缘的几十年中，文树德一直努力扭转这种偏见。他先后撰写了《中国医学：医药史》《中医思想史》《中华帝国的医学伦理》等著作，并将《黄帝内经》等古典医学著作翻译成英文或德文。仅翻译《黄帝内经》，文树德就用了28年时间。“我做这些工作的目的，一是把当时的情况与中医的现状相比较，这就必须要了解当年的文献。二是研究古代中国的医生和自然科学家对人体和疾病的看法与古希腊人有何区别？古希腊和中国的文化有何区别？”

    因此，文树德在翻译“风火眼”这个概念的时候，完全用外文的“风、火、眼”三个字叠加起来，而不是像之前简单地将其译为“结膜炎”，“这样有助于现代人通过历史上人们对风和火的理解，来了解当时的中国人是如何认识这种疾病的。”在文树德之前，还没有人从语言学、历史学的角度翻译过中国的古典中医文献。

    近年来，文树德夫妇是北京地摊儿市场的常客。他们搜寻的目标是中国民间药方的手抄本。“起初，这些东西非常便宜，甚至被当做草纸一般对待”，但渐渐地，聪明的商人认识到了这些东西的价值。记者把一册薄薄的如小人书一般大小的手抄本拿在手里，它的边角早已磨损，而背后醒目地标着1500元的价格。“当然还可以砍价”，文树德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后来这些商人都认识我了，所以砍价特别困难。”

    现在，文树德和夫人收集的手抄本有1100册。他与中国中医科学院的郑金生研究员一起撰写了一部英文的编目，共计3卷。在文树德的努力下，这些中国“草根”智慧在德国登上了“大雅之堂”。所有的目录都被数字化保存，在柏林的国家图书馆可以通过搜索找到手抄本原件的扫描版。“我们还建立了一个包含4.1万个处方的数据库，人们可以根据病症、药材等方式来进行搜索，获得几个世纪以来被证实有用的处方。这甚至可能用来生产现代的药品。”

    “这本书可以让世界读500年”

    文树德的下一个计划，是将中医历史上本草学大成之作《本草纲目》译成英文。为了这个计划，他做了很多准备。文树德与3名中国学者联袂撰写了《本草纲目词典》，用于查阅古今不同的地名、药名、疾病名等，为翻译《本草纲目》奠定了前提。

    《本草纲目》201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但至今还没有一部高质量的英文译本，因而世界了解这部作品的大门也一直关闭着。这项工作预计需要翻译160万个汉字，花费一个团队5年时间。“这部作品对于中国和全世界来说都是一笔财富，《本草纲目》收集了过去1600多年中国人的医学和药学经验，或许我们还会再次如屠呦呦一样找到治疗现代疾病有用的药物。通过这部译著，中国的文化也将得到展示。我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东方和西方应该分享彼此的知识，共同进行研究。”文树德说，“一旦工作完成，这本书可以让世界读500年。” 

    从慕尼黑大学退休之后，文树德在柏林夏里特医院进行科研，经费由一家私人基金会资助。由于全球金融危机，基金会的支持能力受到影响。为了完成这项宏伟的计划，文树德一直在寻找新的资助伙伴。

    文树德的这项翻译计划也深深打动了中国驻德国大使史明德及夫人徐静华，他们四处奔波，积极呼吁支持并继续资助文树德团队翻译《本草纲目》。史明德对《环球人物》记者表示：“文教授的这项工作如果因为资金断裂而不得不中途放弃，这是中华医学的重大损失。”

    从中医古典思想中发现未来

    对中医的研究，让文树德对中国历史和未来发展有着自己的独特看法。他将中国近百年的发展历史比作一个“V”形。他于2013年出版的英文著作《中国受伤，中国自强》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中国被西方列强和日本侵略。后半部分是1915年到现在中国的崛起。“1915年中日签署‘二十一条’是中国历史上的最低点，当时所有的革命者、改革者和学者开始思考，中国如何才能再次强大起来。陈独秀、鲁迅等人都认识到，西方和日本掌握了当时中国所不具备的东西，那就是现代的科学、技术、医学和逻辑。所有人都认为，中国人应该学习这些东西，才能再次强大。这是非常理性的想法。我也因此特别佩服中国，因为集体的理智战胜了仇恨的情绪，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他看来，如今的中国已经在现代科学的尖端领域发挥作用，中国人想再次回过头来看当今的科学和自己原有的文化有什么样的联系。或许这种联系能够成为中国未来独有的文化与文明最好的基础。                             

    “中国的阴阳和五行学说在百年前是落后的东西，我将其称为关系科学，与西方的分析科学相区别。中国2000多年来一直在用关系分析事物。用其发展军事技术比西方落后很多，所以当年中国经历了战争的失败。但是现在我们处于数字化信息技术时代，德国作家乌尔里希?盛德乐在给我的书写的前言中说道，或许就是这种关系科学，可以让中国在现在和未来的工业4.0发展中具备优势，特别是当中国人既掌握关系科学又掌握分析科学的时候。我非常赞同这种说法。”文树德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