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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晚唐风流与诗酒人生

他的书法作品《行书张好好诗》字里行间寄托身世之感,末世之叹

□ 许晓迪 《 环球人物 》(

    杜牧(803年-852年),字牧之,号樊川居士,唐代著名诗人、散文家,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著有《樊川文集》。

    9月6日,故宫藏历代书画展在武英殿正式开展。其中杜牧的《行书张好好诗》,无疑是这次展览中最重量级的展品之一。此卷不单是杜牧仅存的书迹,更是唐朝诗人唯一传世的墨宝。此卷诗,曾被宋徽宗赵佶收藏,保存着当时内府的装潢样式,后在历代藏家之间辗转,最终落入清宫,又被末代皇帝溥仪带至关外。“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费尽心力搜寻,以五千金收回,“每夜眠置枕旁”,视若珍宝。1956年,张伯驹将其捐赠政府,重归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

    杜牧是晚唐著名诗人,与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后者曾赋《杜司勋》诗对他表示敬仰之情。杜牧不仅诗文出众,而且才多艺广,曾摹顾恺之所画维摩像,米芾称其“精采照人”;其书法潇洒流逸,《宣和书谱》评曰:“牧作行草,气格雄健,与其文相表里。”为更全面地了解这幅书卷背后的历史故事,《环球人物》记者专访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杜晓勤,在他的讲解下,追索这位“诗酒风流杜司勋”的人生轨迹。 

    两枝仙桂一时芳

    杜牧,字牧之,唐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年)生于仕宦之家。京兆杜氏自魏晋以来就是高门望族,子孙世代为官,其中尤以西晋的杜预最为出名。杜预不但通晓战术,而且博学多能,精于刑律、历法、水利,时人称他为“杜武库”,言其胸中无所不有。

    在唐代,杜氏一门更为煊赫。杜牧的祖父杜佑官至宰相,撰有《通典》二百卷,考溯历代典章制度。他的父亲与伯父也都在京为官,家宅正居长安城中心的安仁坊,一时显贵无比。

    “对于自己的家族,杜牧一直颇为自得,他曾写诗夸耀家中的万卷藏书,可见很珍视这种家学传统。他生平留心当世之务,论政谈兵很有见地,也精通诗赋古文,是当时‘名振京邑’的才子。可是在他降生的时代,‘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朝廷处于内忧外患之中,藩镇跋扈,宦官专权,土地兼并严重,贫富不均加剧。而在杜佑死后,杜氏一门也日渐败落,他不能再依靠家族的世袭庇荫,只有自己努力进取,才能施展平生抱负。”在杜晓勤看来,正是晚唐“多事之秋”的复杂局势,决定了杜牧此后的人生轨迹。

    大和二年(828年),杜牧在洛阳应进士举,以第五名及第;回到长安后又应考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以第四等登科;在同一年,进士及第,又制策登科,杜牧此时可谓春风得意,正如他自己诗中所说的,是:“两枝仙桂一时芳”。

    折取“两枝仙桂”的杜牧,心怀治国安邦的远大抱负,却被安排在学究满堂的弘文馆,从事校理典籍的闲差,看起来暂无出头之日。于是半年后,杜牧离开了生活多年的长安,跟随当时的朝廷重臣沈传师到江西观察使府担任幕僚。

    在幕府中,杜牧虽然身居下僚,公务繁冗,但却落得自在逍遥,闲暇时就陪着沈传师以及同僚游赏宴饮。他出身名门望族,不免沾染贵公子的浮华放浪,《唐才子传》评价他“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时有纵情声色,狎妓轻狂之举。

    有唐一代,狎妓冶游成为一种社会风气。上自朝廷大臣,下至士子商贾,无不沾染此风。“当时,凡是观察使、节度使或刺史的治所,都有官妓。这些官妓名列乐籍,不能随便脱离,每当官僚们举行宴会,她们就要来歌舞伴酒。杜牧所在的江西观察使府也不例外。到洪州(今江西南昌)的第二年,杜牧就在使府官妓中结识了张好好。” 杜晓勤说,“由此才会有了后来这幅《行书张好好诗》。”

    张好好当时只有13岁,但歌技出众。有一次,沈传师带着使府幕僚到滕王阁饮酒高会,张好好初次登台试唱,沈传师听后非常欣赏,称赞为“天下独绝”,还送给她天马锦、犀角梳作为奖品。830年,沈传师调任宣歙观察使,又将她带到宣州(今安徽宣城),不久她就嫁给了沈述师——沈传师之弟——为妾。此后,每逢春秋佳日,张好好常会出来为宾客表演,杜牧就坐在酒宴间欣赏她的轻歌妙舞。

    833年,沈传师回长安就任吏部侍郎,杜牧也结束了在江西、宣州两府的幕僚生活。他与张好好的交往本该就此终止,没承想两年后又在洛阳重逢,而彼时彼地二人的境遇,却是繁华落尽,物是人非。

    十年一觉扬州梦

    离开沈传师后,杜牧从宣州来到扬州(今江苏扬州),在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即“牛李党争”中牛党的党魁——幕中作掌书记。掌书记是负责“文辞之事”的要职,由此可见牛僧孺对于杜牧才能的重视。

    扬州是唐代最繁华的商业都市,商贾云集,百货充斥。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都市,对于喜好声色的杜牧而言,正是投其所好,于是常在秦楼楚馆流连忘返。

    杜牧每夜私行出游,所去又是五方杂处之地,牛僧孺知道后十分担忧他的安全,又不便劝阻,于是密派兵卒30人在暗地保护,而杜牧始终没有觉察。等到大和九年(835年),杜牧赴京就任监察御史,牛僧孺摆酒为他饯行,规劝他检点品行。杜牧起初不愿承认,牛僧孺就命令丫鬟取出书匣,里面都是街卒的密报,写着“某夜,杜书记过某家,无恙。”或是“某夜,杜书记宴某家,无恙。”杜牧看后很惭愧,于是流泪下拜,表示谢意。后来,杜牧追忆这一时期的生活,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然而,一方面固然是诗酒风流,纵情声色;一方面却是忧时感世,志在事功。这一时期,杜牧写作了《罪言》《原十六卫》《战论》《守论》等一系列文章,论唐代藩镇问题及用兵方略,切于事情,深中肯綮,后世司马光将其采录于《资治通鉴》中,可见杜牧在政治军事方面的钻研和造诣。

    在杜晓勤看来,杜牧身上的两面性,也是晚唐士人的普遍风气,因此不能单单指责他“轻薄无行”,而应该在历史社会的层面理解他的“扬州一梦”。“在当时,杜牧身处牛李党争之中,很难站队。在私人关系上,他虽然和牛僧孺交好,但在政治观念和治国方略上,他又和牛党的死对头、李党党魁李德裕是一致的。李党的主张是打击藩镇,恢复大一统的中央集权,这也是杜牧的平生夙愿。但是李党中大部分人都是旧士族出身,看不起中下层的庶族寒士,尤其厌恶那些像杜牧一样,成天舞文弄墨又不注重个人私德的文人进士。所以在牛李两党中,杜牧都没能得以施展抱负。”

    身处两难的夹缝中,空有经邦济世之才,怀才不遇,郁郁寡欢,于是或文字消遣,或声色自娱。杜牧如是,李商隐、温庭筠等晚唐文人亦如是。

    835年,杜牧回到长安就任监察御史。这本是一个整肃朝政、直言进谏的重要官职,但面对权臣宦官垄断政治、排陷忠良的黯淡景象,杜牧深感危惧,心生退意,不久就以身体有病为借口,去了东都洛阳。

    就在那里,他重遇歌女张好好。此时,张好好不知何故已被沈述师抛弃,流落洛阳当垆卖酒;正当盛年的杜牧亲历朝堂险恶,身心交瘁胡须早白。故人重逢,二人对坐长谈,讲起分别后各自的遭遇。感怀伤旧间,杜牧写下了《张好好诗》,“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字里行间既是对张好好飘零身世的同情,也是对世事沧桑、人情淡薄的唏嘘慨叹。

    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

    重遇张好好3个月后,长安朝廷中发生“甘露之变”。唐文宗布置诛除宦官的计划失败,宦官们自此气焰更盛,“胁迫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乃至文武百官在上朝前都要与家人诀别。此时的杜牧以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在洛阳避过了这一场险恶的风波,但从此对朝堂纷争越发忌惮,心态也渐趋苍凉悲观。

    自此之后,杜牧浮沉于宦途,忽而作京官,忽而作外官,却始终不愿苟合取容,委曲求全。在李德裕执政期间,杜牧不得升进,外放7年,先后在黄州(今湖北黄冈)、池州(今安徽贵池)、睦州(今浙江建德)担任刺史,仍不改“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的抱负和志向,为讨伐泽潞、抵御回鹘出谋划策。

    等到牛党上台后,杜牧回京任司勋员外郎,掌管官员的勋绩。这一六品官阶,也是杜牧平生最高的官阶,因此世人称其为“杜司勋”。杜牧不贪恋其位,三次上书请求外放为湖州(今浙江湖州)刺史。表面上是由于京官俸钱薄而外官俸钱厚,杜牧需要供养家人,但实际上另有隐衷。“杜牧觉得朝中政治生态太过复杂危险,同时也不满意牛党的执政方略。与其在朝不能有所作为,还不如到地方做一个好官员,为百姓做实事,也算于心有安。湖州有顾渚山,盛产紫笋茶,采茶时节,杜牧一边监督采茶,一边游赏溪山,相比朝堂倾轧,也算怡然自得。” 杜晓勤解释道。

    851年,杜牧再度回京,这一年他已48岁,体弱多病,心情衰飒,明明是升官赴京,却有“流落西归”之感。再加上他最友爱的弟弟杜顗(音同“以”)和有知遇之感的好友周墀(音同“迟”)相继离世,杜牧心中更感悲凉。他将湖州任上积蓄的俸钱拿出来,修理祖父杜佑的樊川别墅,每逢闲暇时,常邀亲友同来游赏。还叮嘱外甥裴延翰把自己的文集命名为《樊川集》,以此铭记这里的禽鱼草木,亲朋故旧。

    852年冬天,杜牧一病不起。似乎预感到大限将至,他作了一篇墓志铭,叙述自己平生的经历。不久即去世,享年49岁。

    在杜晓勤看来,“从盛唐的高昂张扬到晚唐的凄清萧瑟,杜牧的遭遇也是时代的悲剧。当大唐帝国日薄西山,藩镇拥兵自重,朋党互相攻讦,即便像杜牧一样渴望力挽狂澜的正直文人,此时也无力回天。”

    在晚年,杜牧一再悲叹自己功业学问两无成,在病体沉重检阅诗文时,甚至焚毁大半,认为那些只是徒有奇辞丽藻,无助经国大业的“空文”。而事实上,在一片颓靡柔弱的晚唐文坛,杜牧笔力矫健,气骨遒劲,每遇社会事件都会发而为诗。即便也写有一些“青楼薄幸”的艳情之作,或者流露出一丝末世悲凉之叹,但还是蕴藏着豪放俊爽的气概风韵。细观此卷《行书张好好诗》,写得奇肆跌宕,潇洒自如,一派清新刚劲之气流溢于字里行间,从中犹可见这位“杜司勋”的文采风流,情思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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