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画家一样,满维起的画室里有一张特别大的画案,四五米长,几乎占了整间屋子。不同的是,画案上空空如许,既不见随处堆叠的纸张、书本,也不见散乱的画笔、颜料,放眼望去很平整,不染纤尘。而案台上那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斑驳墨色,却证明着画案主人的勤勉。
这种见不得丝毫脏乱的习性或许来源于满维起的个人经历。他18岁就应征入伍,从战士到班长、排长、连长,进机关,40多岁时已经成了解放军大校。“我不是文艺兵,而是一步步在部队锻炼出来的,画画都是在部队里学的。”虽然已经退役多年,满维起的语气里仍有深深的自豪。
山水画家要有自己的生活基地
满维起的画在中国山水画坛独树一帜。上世纪70年代,他就在南京跟随当地著名画家宋文治、亚明等学画画,90年代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画专业,主攻山水画。
1994年,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他以一幅《侗乡暮韵》脱颖而出,获得了优秀作品奖;1999年,在第九届全国美展中,他的《春风春雨》再次获得铜奖,并成为本届山水画获得最高奖项的作品。此后,出身基层部队的满维起成为画坛最引人瞩目的“黑马”——他的成名作以描摹苗家、侗寨等少数民族地区风光为主,深入生活;他以石青、石绿为主色创作,短短几年就以青绿山水驰名画坛。美协主席刘大为先生把他的画称为“满家山,满家水”,称赞满维起的构图“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对于如何探索出这么一条独特的描摹少数民族地区的山水之路,满维起自己也觉得机会很偶然。“我在军艺上学时,有一次去四川写生,画青城山、小三峡。青城后山有着独特的山水结构,一条五龙沟自上而下流着泉水,天然形成的水潭和溪流把山体分割得疏疏密密、圆圆方方。那种疏密、方圆、虚实的感受特别强,在传统画作里看不到,我开始有了画面构成的理念。”
青城山给了满维起灵感,而贵州无疑是他的福地。1993年,满维起去贵州写生。“我觉得那里的山水是扑面而来的,山大,变幻多,景深又小,山是往前跑,就好像整个的山都在一个面上,它不是那种深远的,一眼望不到边的。我把这种感觉画了出来。”在贵州画了一圈,榕江、西江……带回两大本写生,“我就觉得那个地方的景色特别适合我画。一个成功画家要有自己喜欢、又能用自己的笔墨语言表现的生活基地,于是我就选择了黔东南。”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他每年都去贵州,每次都有着不同的激动和感受。西南地区独特的苗乡侗寨、深峡幽谷,经他处理后仍能显示出一种传统的共性,被誉为“矛盾的性质中获得了一种通融的美感”。
不能说水墨雅、青绿俗
从最初学画时,满维起就钟爱青绿山水。他的青绿山水作品有着自己独到的方式,并不是颜色的层层积染,而是笔墨的精细提炼,使得画面有着强烈的色墨对比而显示出张力。画界的同行们认为他的颜色很独特,叫它“维起绿”。
环球人物杂志:画界有种说法,觉得青绿山水俗,水墨画才雅,才是正儿八经的文人画。您怎么看待这一观点?
满维起:我对这点特别不认同。画青绿的都能画水墨,但画水墨的人不一定能玩颜色。水墨是最简单的画,墨分五色,把浓淡干湿焦处理好,把型掌握住,就能够画得很漂亮。青绿不一样,它很难。可以说,选青绿,就是选了一条更有挑战性的道路。
从古到今,很多大画家就是从青绿里出来的,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是大青绿,张大千晚年泼彩,你能说他俗吗?可见那种分法是很狭隘的。要是谁说“水墨就是文人画,青绿就是匠人画”,说明他根本不懂中国画!
环球人物杂志:青绿的挑战在什么地方?
满维起:它要玩颜色呀!你的笔墨再好,用颜色涂几遍,原来的墨就变了:重墨变成淡墨,淡墨就没了,因为颜色的覆盖性强。水墨你可能一遍画完,青绿就不行。先打底色,再上青绿,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有时甚至六七遍。等颜色饱和了,墨又被盖住,还得再处理。所以,画青绿是吃苦受累的活(笑)。
最近我们在筹备一个青绿山水的全国性学术展览,想选10位画青绿山水的画家都很困难。中国这么大,画山水的一大把,画青绿的却凤毛麟角,更不要说画得好的了。
环球人物杂志:您的青绿山水特点在哪里?又如何与传统青绿拉开距离?
满维起:我也是从传统里走出来的,临过大量石涛、龚贤的作品,还临过宋画。我一直有我的观念,但又不远离传统。传统山水有三法:高远法、深远法、平远法(中国山水画的特殊透视法,自山下仰视山巅是高远;自山前看山后是深远;自近山望远山是平远),我不会那样构图。我把要说的都搁在第一层,第二层只是对第一层的陪衬,不具体描绘。
画家对自己的作品要有思考
“满家山水”具备鲜明的特色,体现了满维起独具匠心的探索与创造。就在“满家山”、“维起绿”占据人们视线并俨然成为满维起个人标志时,2008年左右,他却转而用起了浅绛、淡青、朱砂等颜色,绘画主题也变成了豫西,以迥异于以往的风格出现在人们面前。
环球人物杂志:您的作品近几年改变了风格,有什么原因吗?
满维起:一个是想破一破。别人总说,老满是画青绿的,其实我什么颜色都能画。再一个就是兴趣。我年轻时一直生活在南京,20多年前,有一次带部队的球队去西安,沿途看到火车平行线以下那种沟沟坎坎的风光,风化了的土林、层层错落的窑洞……看着很激动。我说以后一定要来画,但一直没成。大概五六年前,我和范扬、张复兴、林容生、曾先国等山水画家去了河南灵宝,才看到类似的那种沟。我特别喜欢那种交错、排列的结构,就以灵宝为中心,在豫西画了一些画。
以前一直表现黔东南,那里四季如春,景色都是绿的。而这里一眼望去都是土山、农家,黄土漫天。地域变化了,笔墨自然要变化,色彩也得变化。于是多用了一些浅绛和朱砂。
环球人物杂志:黄土的颜色为何用浅绛来表达?这好像与实景不太相符。
满维起:我画青绿的时候,有一次,好友曾先国到贵州写生,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问:“你画的是哪一带,我怎么找不到你画的那种风光。”我说,你肯定找不着,都是我编的(笑)。实际上是美化。你真到那个地方,没有那么美。我看了很多,思考了很多,画了大量写生,把当地人文景观和生活状态都了解了,才画出来。因为写生多,胸中自有沟壑,茶几上也可以画丈二匹,因为山水在我心中。
环球人物杂志:从黔东南到豫西,从青绿到尝试多种颜色,什么是您一贯坚持的?
满维起:自己的个性。每个画家都得有独到之处,否则不会成功。我们经常被邀请品评画作,一看就知道哪个是学生画的,哪个是画家的。画家对自己的作品要有思考,我坚持的就是这种思考性。我想把山水的美挖出来,无论是怎样贫瘠的山水,我都想画出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