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鹏：“很多中国人不会开会”

    袁天鹏的名片上有4个字格外醒目：议事专家。议事，通俗地讲就是开会，讨论事情。开会，不是几乎人人都经历过的常有的事吗？开会还需要专家吗？“议事专家”是干什么的？

    袁天鹏之所以是“专家”，是因为他在议事的程序上掌握了一套方法——罗伯特议事规则，这套规则在美国等西方国家被广泛使用，大到联合国、欧盟的决策，小到上市公司、兴趣团体开会，大多以此规则为依据。而在中国，根据相关机构于2011年12月发布的调查报告，“听说过”罗伯特议事规则的人不到7%，75%的人认为中国人开会中“很少”或者“几乎没有”规则。袁天鹏不仅是《罗伯特议事规则（第十版）》这本工具书的中文版译者，更把在中国推广这一规则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他说：“无论是刚刚闭幕的全国两会，还是夫妻之间，都可以通过罗伯特议事规则来化解分歧，得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解决方案。”

    民主可以永远保证60—80分

    罗伯特是美国19世纪的一名将军，1863年美国内战时期，他本想把一次关于军民共建的会议主持好，结果却开砸了，人们在会上争论得不可开交，最终却什么决议也没有达成。罗伯特从此立志：一定要搞出一套议事规则来，把会开好。1876年，《罗伯特议事规则》出版并迅速售罄；100多年间，这套规则被不断加以完善，2011年9月，第十一版在美国面市。“我们正在筹备新版本的中译本。”袁天鹏说。

    他对这套规则的兴趣，从13年前就开始了。1999年，23岁的东北小伙袁天鹏从北京邮电大学毕业后，前往美国阿拉斯加大学深造，并加入了学生自治组织“学生议会”——它是学生活动的决策机构，类似国内大学的学生会。旁观过几次会议后，袁天鹏渐渐发现了“学生议会”与学生会在开会上的明显差异：当某位“议员”提出某项动议之后，必须有人附议才能展开讨论，没人附议则不进行讨论；所有人必须先针对同一件事展开讨论，表决之后再讨论另一件事，不能出现“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的情况，一事一议；“议员”发言时，任何人都不能打断；发言时不能攻击别人，不能“跑题”；发言时要面向主持人，而不是对方，避免人身攻击；每个人的发言次数和时间是有限的，避免会议无限期开下去；“议会”主席很“无能”，连表决权都没有，只是个主持人，负责警告发言人：“你跑题了”、“你超时了”、“你的言语中带有人身攻击”；讨论了半天，如果有人不耐烦了或者认为讨论已经很充分了，可以要求“立即表决”，不再讨论，但要获得2/3“议员”的同意……所有这些，依据的就是罗伯特议事规则。

    袁天鹏说：“很多人中国人不会开会，觉得按照罗伯特议事规则进行决策很麻烦，怎么办？一种办法就是让领导来决定什么时候表决，讨论什么，讨论到什么程度，那这个人就可以决定一个事情的结果，这不就是专制吗？辩论和修改的过程才是民主最重要的过程。专制可能会得100分，也可能得0分，而民主可以永远保证60—80分。”

    袁天鹏学的专业是电子工程，2003年回国后，他和两位同学开办了一家提供移动增值服务的公司。很快，袁天鹏发现，三个股东内部缺乏制衡，开会的时候没人说真话，都在绕圈子，私下里还两两沟通。于是，他开始寻找中文版《罗伯特议事规则》，想为他们的三人股东会找出形成有效决策的好办法。

    寻找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孙中山先生搞民权的第一步竟然就是让人们知道如何开会，他曾亲自翻译编写了《罗伯特议事规则》，取名《民权初步》。在书中，孙中山写道：“此《民权初步》一书之所由作，而以教国民行民权之第一步也。”胡适认为，《民权初步》的重要性远胜过《建国方略》和《三民主义》。一边是重要，另一边则是鲜为人知，袁天鹏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本中文版《罗伯特议事规则》却很难看懂。于是，他动起了自己翻译的念头。

    这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办法

    2007年，袁天鹏注册了一家管理咨询公司，专门做罗伯特议事规则的推广工作。2008年，他翻译的《罗伯特议事规则（第十版）》出版，很快再版4次。他还通过了美国议事专家协会的考试，成为该协会在中国的首位会员。

    5年来，袁天鹏为壹基金、阿拉善生态协会等多家公益组织、公司和各地政府部门组织了近百次关于开会的培训，把议事规则开辟为一个越来越受关注的领域，并成为该领域最著名的专家。

    2010年，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邀请理论研究专家、企业家等社会精英建立了多个不同层级的决策咨询委员会，对区委区政府的决策提供建议，但每次开会，不是有人夸夸其谈，说不到点上，就是大家七嘴八舌，形成不了决议。2011年11月，顺德区政府把袁天鹏请来。袁天鹏对他们说：“在没有决策权的情况下，要想有影响力，首先要做到委员会不仅由精英构成，还要有民意代表，比如各个镇、街道的代表，他们代表了某个地域，而企业家代表的是行业，专家代表的是专业，这些委员之间是平等的。第二，委员会必须依据规则讨论出一个建议，这个建议是通过完备的程序讨论出来的，可以代表不同群体的利益诉求，所以能引起政府的重视。第三，讨论过程全程公开。”改进后的第一场会议后，主持人说，以往三四个小时都开不完的会在120分钟内准时结束。

    在市场经济最重要主体——企业中，袁天鹏的工作做得更加如鱼得水。他在与一家服务型企业合作时，当上了主持人，与总经理、部门经理、基层员工一起讨论薪酬管理制度。“总经理发言的时候，一开始习惯性地面向其他员工，语气也不知不觉从陈述变成了传达，员工则趋于低调。”经过袁天鹏多次提醒，总经理才面向了袁天鹏。“笑声变得轻松起来，尴尬渐渐散去，员工开始变得主动。”

    袁天鹏更想把这套规则推广到中国最基层的民众当中。采访中，他与记者谈论最多的，是在安徽阜阳的一个项目。

    2008年夏，袁天鹏来到了安徽省阜阳市三合镇南塘村，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农村的土地，接待他的是村里的兴农合作社理事长杨云标——一名回乡的大学生。兴农合作社是一家农民经济合作社，成员有上千人，都是自愿参加，主要从事统购统销式的经济活动，也搞一些文化娱乐活动。袁天鹏发现，合作社开会中存在三大问题：跑题、一言堂和野蛮争论，这让合作社的工作困难重重。

    双方的合作迅速展开，罗伯特议事规则有大大小小几千条，经过袁天鹏和杨云标的共同商讨，形成了一个简化版的“南塘十三条”。时至今日，兴农合作社对这“十三条”的运用已经很熟练。杨云标对议事规则的评价，是对袁天鹏最好的慰藉：“目前，这是我们能找到的解决各种分歧的最好办法。”

    社会文明的发展方向

    袁天鹏认为，只要成员之间是平等的，任何群体在讨论时都可以适用罗伯特议事规则。“比如我们在观察方舟子与韩寒的论战时，一看就明白，双方的粉丝是在人身攻击，他们跑题了，因此他们之间的争辩毫无意义。如果大家都了解并使用罗伯特议事规则，就可以让中国人的表达方式更理性，更有序。”

    “在议事规则框架下，你会发现，你得听别人说话，跟别人妥协，最后的结果可能大家都不是太开心，但实际上这是最好的结果。每个人的私利都得到保护，就是最大的公共利益。它虽然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但一定是社会文明的一个发展方向，是解决这个多元社会所有问题的一个基础。它会给你带来一些折磨和纠结，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折磨和纠结过后，正常的心态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同意，但我可以接受我不同意的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