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管宁与华歆曾为同窗,性情却大不相同。一日,两人同坐一席读书,门外忽有高官车驾经过,仪仗煊赫,鼓乐喧天。管宁不为所动,“读书如故”;华歆却心猿意马,“废书出看”。管宁见此,当即挥刀割裂座席,表明与华歆断交。这便是《世说新语》中流传甚广的“割席断交”典故。
后人对管宁此举评价各异:有赞其清高自持,亦有责其决绝过激。无论如何,此乃古人意气之争,本不必深究。值得警惕的是,现实生活中类似“割席”的闹剧却频频上演——微信群里一语不合,便断然拉黑或愤然退群;交往中稍有分歧,便视若寇仇、势同水火;朋友间偶生嫌隙,多年情谊顷刻付之东流……此等“割席”,全无管宁择友的持守,反倒显出几分狭隘与轻率。若任此风蔓延,恐使社会裂痕渐深,和谐之气日衰。
有些人动辄与人“割席”,常以“三观不合”或“道不同”自辩。
若果真如此,尚可理解。然则,是否真达“道不同”之境,绝非一言不合、一事相左便可定论。人与人之言行本存差异,“同”是相对的,“不同”方为常态。许多人口中的“三观不合”,往往起于鸡毛蒜皮,远未触及根本分歧。某大学调查显示,六成学生坦言曾因个别观点相左便断绝往来。退一步言,即便真道不同,亦大可求同存异、各抒己见,在切磋探讨中和睦共处,何必势不两立、轻言“割席”?孔子与老子思想迥异,仍虚心问礼;马克思与蒲鲁东理论相悖,尚能理性论辩;钱钟书夫妇虽婉拒林徽因沙龙之邀,却不妨碍他们与冒效鲁品诗、与费孝通道学问——这般兼容并蓄的相处之道,更值得效仿。
与思想、志趣各异者相交,非但无害,反能开阔眼界、启迪思维,从他者身上汲取养分,助益自身成长。动辄“割席”者,看似清高自许,实则为心灵套上桎梏:轻则故步自封,重则画地为
牢。佛教飞天与道教仙人共处敦煌壁画而相映生辉,波斯商旅与长安百姓同聚西市而交融文明——此类“多元共生”的盛景,远比强求社交场域“纯净化”更显生机与智慧。
“割席”易,“补席”难。每一次轻率割裂,都在人际网络间留下一道伤痕。伤痕累积,终令社会肌理脆弱不堪,无益于勠力同心。当此之时,尤需重温“和羹之美,在于合异”的古训。动人的交响,从来由不同音符协奏而成——纵偶有杂音,亦不过是宏大乐章中难以避免的细微插曲。
社会如席,众人同坐。与其动辄挥刀“割席”,不如常思执针“补席”——补自身之不足,容他人之异质,弥社会之裂隙。如此,方能使这张众人共处之席,愈发宽厚、舒适、坚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