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每天早上都是鸽哨声把我叫醒。出门抬头一看,湛蓝的天空上,一群鸽子正在伴随着清脆的鸽哨声盘旋。
我在南锣鼓巷一条胡同里,看到80多岁的王老先生。他正在平房屋顶上放鸽子,手里拿一根长竹竿,竹竿上拴着红布条,轻轻一挥,鸽群就整齐地调转方向。“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通讯方式,不同节奏代表不同意思。”他边说边演示了几种不同的挥杆方式。果然,鸽群按照他的指挥变换着队形。
老先生家的屋顶是“鸽子王国”,三四十个鸽子窝排列在那儿,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每个鸽子都有名堂,“灰将军”“白凤凰”“雨点”……还有一对“紫环”。“那对‘紫环’是清末那会儿从王府里飞出来的宝贝种,是我爷爷拿一对青花瓷瓶换来的。”他说。
老先生说着取下鸽子身上的竹哨,告诉我:“这是‘三联哨’,声像裂帛,这是‘五排哨’,音似流水。”整个博古架上,摆满了老人收藏的鸽哨,从清朝的葫芦哨到民国的星月哨,简直就是一部鸽哨发展史,最老的一个是乾隆年间的“二筒”,声音浑厚。
放鸽子时,老先生说起胡同里的事:“以前每条胡同都有养鸽子的,早上连绵不断的哨声就是北京的晨钟。”他指着远处的高楼感慨,“现在只剩我们这几条老胡同能听见了。以前最鼎盛的时候,这条胡同住着十几户养鸽子的,每天早上放飞鸽子的场景十分壮观。”
正说着,几个年轻人来找老先生学艺,他们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来研究鸽哨的声学原理。“没想到小小的鸽哨有这么多学问。”一个女孩子认真记录着。“高音部、中音部配置很有讲究。”老先生耐心地讲解不同材质、不同形状的鸽哨发出的声音特点。
午后,老先生带我去见做鸽哨的于师傅,在北京钟楼后面的小巷子里,70岁的于师傅正在雕刻葫芦哨:“选葫芦得是秋后的,皮厚,钻孔要斜30度,声音才通透。”他身边都是祖传的工具,最老的刻刀已经用了五代人,据说现在全北京会这个手艺的不过十来个人。
黄昏时分,我们再次登上屋顶,晚霞映照着苍穹,也映照着鸽群,鸽哨声在晚风中格外清脆悦耳。“你听!”老先生闭着眼睛说,“这就是老北京的心跳。”是的,只要鸽哨声还响着,他就相信,老北京就一直在。
夜幕降临,鸽群归巢,老先生细心地清点,喂食喂水。“它们认得家。”他轻抚着领头鸽的羽毛,“就像我们一样,走再远也认得回家的路”。
走出胡同,晚风送来时隐时现的鸽哨声,这穿越时光的声音诉说着这座城市过往今世的变迁。(作者为自由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