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属虎，年逾古稀，平日除了打太极、看电视，似乎没什么爱好。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迷上了短视频，几乎到了“机”不离手的地步。

　　母亲不时吐槽，说父亲不听劝，看视频看“傻”了，连饭都顾不上吃！父亲“傻”了？我暗笑：他做事的那股子犟劲，真是有点“傻”！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从陕北来到关中煤矿。当时，大家看他从农村来，人又老实本分，问他愿不愿学瓦工，父亲满口答应。瓦工是个苦力活，工友们笑他：“大家都不愿做这事，就你傻啊！”父亲嘿嘿一笑，低头劳作，并不作答。

　　父亲工作从不偷懒，几个人的活，别人干干歇歇，就他不喘气地干，唯恐做得少，而且苦活累活总抢着做，没一句怨言。就这样，他“傻”干了一辈子。

　　父亲的瓦工手艺，在矿上是出了名的。他为人和善，有求必应，有难必帮。那年秋天，矿上刚分配了两栋单元楼，矿工们家家户户像过年一样高兴，装新房、搬新家，好不热闹。当时，市面上没有电磁炉，矿区更没通天然气，烧水做饭全靠砖砌的土炉子。

　　砌炉子，成了每家每户的大事。那阵子，没到下班点，我家就拥满了“客人”，父亲进门来不及换工作服，便被人请了出去。东家门出，西家屋进，一天砌三四个炉子，有时忙到深夜才回家。

　　每每看到父亲回家后累得直不起腰，母亲便责怪他不懂拒绝，但每次一边嘲讽他“半夜三更回来，连顿饭都没混上”，一边还是把热饭端到父亲面前。父亲总是边吃饭便打趣： “吃人家一顿饭，肚子总有饿的时候。”

　　也难怪，别人垒的炉子就是不上火，经父亲一垒，准旺！半个多月下来，矿上新分配的楼房，他过手的炉子，就占了多一半。

　　父亲不善言辞，老实且木讷。有一年冬天，他感冒发烧，请了病假在家休息。吃午饭时，有人来请他帮忙，说正做着饭，炉子不上火，想让他帮忙给看看。父亲二话没说，放下碗筷，便跟人去了，一去便忙到了大半夜。见那家原先砌的炉子有问题，他就帮忙拆了，重新砌。那晚，父亲感冒加重了，咳嗽了一宿。可能是迎了冷风，落下病根，如今天气稍有变化，他就会剧烈咳嗽。

　　还有一次，好像是春节，全家人正在一起吃年夜饭。突然，父亲的工友在楼下召唤，说井下风门的墙倒了，需要他下井重新砌墙。一听说井下有事，父亲急匆匆出了门。

　　父亲是井下通风工，成天修风门、砌风墙，这事母亲是知道的。若是风门坏了，那可是大事，母亲一边催促他快点出门，一边叮嘱他注意安全。

　　回来后，父亲说工友家里的炉子不上火，怕大过年的请不动他，就“唬”他跑了一趟。母亲气得半晌没理他，说他犯“傻”，啥当都上！父亲却一点都不生气，依旧笑着说：“能帮就帮，吃亏是福！” 

　　这些年，电磁炉、燃气灶已非常普遍，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变，父亲的手艺渐渐无处施展，那个放置瓦刀、抹泥板、吊线坠的帆布包，也早已被尘封起来。后来，虽然搬家数次，但父亲的“瓦工包”从未遗弃。每每提及那是个“累赘”时，原本好脾气的父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会厉声反驳：“就这个占地儿了？碍着你们什么事啊？ ”

　　如此这般，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敢再提。我知道，那是父亲的命根，它承载着父亲的流年“傻”事。

　　（作者供职于陕煤集团黄陵矿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