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极少进城，虽然家离县城只有30公里。我搬到县城后，她依然守着老宅，和父亲耕种着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毫不羡慕城市的便利和繁华。偶尔来县城一趟，也是想念孙子，来去匆匆，不作停留，更别说过夜，直到那年我做了手术。

　　手术后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起初，我生活不能自理，爱人上班，也不能长期请假，母亲便来县城照料我，被动地开始了城市生活。

　　生在母亲骨子里的勤劳和朴素，像是编程好的程序，驱动着她每天早早起床，做好早餐。收拾完锅碗，再拖地、抹桌，将凌乱的物品归类收纳……几天下来，屋子窗明几净，整洁许多。

　　有一次，母亲外出回来很晚，她不习惯带手机，联系不上，我在家很是担心着急。回来后，母亲有些赧然，说自己迷路了。原来，为了买只土鸡给我滋补身体，她从一个市场转到另一个市场，转来转去，找不到回家的路，所幸有好心人将她送了回来。

　　母亲瘦弱的身体里藏着不服输的性子，从“迷路”那天后，她像一只蜗牛，伸出触角，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周围的世界。今天熟悉这条街，明天记住那条街，慢慢地，无数次的重复，她居然将我居住的周边环境熟烂于心。后来，她可以大胆出门，比照着设想好的食谱购买食材，变着花样给我做美味。有一天，母亲自豪地告诉我，她遇到一个老人迷路了，便将老人送回了家。听后，我心里生出长久的感慨和酸楚。

　　母亲不喜欢看电视消磨时间，我告诉她，没事出门转转，周围的老人很多，可以和他们聊聊天。可母亲出去几次，就再也不去了，拿她的话说，人家说的都是城里的事，自己听不懂，她说一些乡下的事，大家又听不懂，根本聊不到一块儿。时间长了，经常看见母亲给乡下的父亲打电话，内容反复，总是那么几句：鸡喂了吗？狗喂了吗？花生锄草了吗？渐渐地，母亲的精神明显不如以前，郁郁不乐。我知道，母亲是想家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一直等到我痊愈，才放心地回了老家。

　　母亲来到城里，不得不费心费力做一个好学的“学生”，掌握了陌生的灶具、电器的使用方法，摸透了错综杂乱的街道，但如何努力，都无法营造出她熟悉的乡下人情事故。她像一棵移栽的树，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努力伸展着根须，汲取营养，艰难而漫长地适应着。此后，我没有主动邀请过母亲来县城，她依然偶尔来一次，来去匆匆，而我心中的愧疚，更沉了……

　　（作者供职于河南孟电集团水泥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