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住泥屋瓦房的年代,每到春天,都有燕子在堂屋的房梁上安家,我曾亲眼见证过一对对恩爱的燕夫燕妻,从察看选址到衔泥筑窝,从雏燕降世到举家迁徙的过程。泥土夯实的房屋虽低矮狭促,但因有燕子的叫声,土屋也变得温馨灵动起来。
有春燕相伴的乡下日子恬淡安详,燕子每天叽叽喳喳欢唱,母亲也总是乐呵呵的,她有时还用剩菜剩饭犒劳屋梁上永不休止的聒噪。父亲对待燕子的态度完全遵从于母亲,只有我偶尔会为那些叫声烦恼。
一个春日上午,我搬来木凳坐在门框旁边,看燕窝里羽翼渐丰的雏燕对堂屋外面的花花世界望眼欲穿。它们是在渴盼飞往远方的世界,还是等待老燕早点觅食归来?渐渐习惯了它们每天的呢喃,忽然担心有一天,燕子一家会举家飞走,逼仄幽暗的土屋,又回到牢笼一般的沉闷。
果真,人心温暖,燕却“薄情”。
有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边捉到几只青虫,用草稿纸包好后兴高采烈地跑回家,试图让燕子们饱餐一顿。孰料等我跑到堂屋时,房梁上早已燕去窝空。燕子们不辞而别,没有和我说声再见。待到飞时它便飞,待到来时它自来,满屋留下的,只有凌乱落寞的沉寂。
翌日早上,我举起竹竿要将燕巢夷为平地时,从外奔来的母亲一声喝道:“不许捣!捣毁燕窝会秃头。燕窝一定要保留着,燕子明年春天还会飞来!”说到保护益鸟的理由,母亲从来都不会语尽词穷。我放下手里的竹竿,竟也想念起燕声绕梁的欢悦来,并期待来年春天,耳边世界又会被一抹有声的春色晕染。
转眼,我已离开故乡近二十年。二十年间,在繁华的城市里兜兜转转,鲜见飞鸟成群、嬉戏逐闹、人鸟共处一室的场面。偶尔在城市公园或路边树上看到三三两两的飞鸟出现,都如获至宝一般。可那些城市里的鸟儿们,防御心太强,人稍一走动,它们就展翅而飞,不给观者任何亲近之机。
一个暖阳高照的春晨,我坐在窗前欣赏对面马路上人来车往的都市繁景,突然萌生出想回乡看鸟的冲动,越想越是情难自抑,于是驱车直奔故乡。
当我心潮澎湃地抵达村落时,又陡然生出无限失落。田野里依旧生机勃勃,环村树木正纳新吐绿,灰蓝的天空,双双对对的燕子在啾啾盘旋,它们叽叽喳喳一番后,又飞向远方。燕子为何不入户筑巢繁衍后代?诧异之际,我远眺村落:村道两旁都是高楼林立的建筑,家家被钢筋混凝土包围,户户装修得赛过城市,左邻右舍甚少串门,燕子又于何处去筑窝……
燕子飞离了村庄,却飞不出我素朴宁谧的童年记忆,唯有想念儿时有春燕相伴的日子聊以自慰,方不愧此行,以及顺势而下的两行清泪。
(作者供职于安徽省人民政府办公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