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老宋

　　我总弄不明白，师父老宋每个星期天就会失踪，回来时神神秘秘。我问他，他吱吱唔唔：“上……上镇子了……”乡镇离我们地质勘探队驻地有30公里，大部分还是山路，镇子上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

　　老宋的老家在皖南山区一个偏僻的乡村，他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在部队负伤后转业到勘探队，平时走路一拐一拐。我从地质学校分配到野外工作，心里憋着气，常没大没小地调侃老宋，总是叫他“老闷头”，他却不跟我起急，总是指着胸前的党员徽章，笑笑，也不言语。

　　我家在省城，又是地质学校毕业，按理教养不会差，可当时硬是不开窍，养尊处优，指手画脚，常使唤得老宋团团转。有位工友曾当面斥责我，让我尊重老同志，我很不服气……至今想来，仍愧疚不已。有一回，新谈的女朋友要来勘探队，我叫老宋上山采花弄草，说是要美化宿舍，营造温馨的气氛。我拍着他的肩膀问：“懂得浪漫不？”老宋憨厚地摇摇头。

　　后来，我听工友说，老宋那夜被我晾在外边，冻得够呛，后半夜忍不住钻进乡村草垛里“通腿”取暖。

　　过了几天，老宋的儿子来电话，哭着说师母又晕倒了，让他赶快回老家……我曾见过师母，苍白且单薄。老宋却说，相亲时妻子白白胖胖的，结婚后侍奉婆婆，照料儿女，还要耕作几亩地，硬是累出了毛病，前些年患了肾炎，后来上医院确诊为尿毒症……老宋回到家，不敢抬头看师母，他知道妻子心里有太多委屈，就是忍着不说。想到这，他转身冲进大雨中，喘着粗气，双拳不停地捶着脑瓜子。事后，老宋对工友说，全机台的人或多或少都借钱给他，就自已的徒弟不肯借，说要给女朋友买求婚钻戒。“你们说说看，我老宋是借钱不还的人吗？”

　　老宋明白，单凭他那点工资，想凑够肾脏移植手术费，几乎不可能，何况等待肾源也是遥遥无期。他平生头一回跪在地上，泪涕交集地恳求医生，说自己能够做到的，就是把一个还算健康的肾脏取出来给妻子。他心里清楚，妻子活着，家就在，日子就在……而当配型成功时，老宋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

　　手术前，老宋笨拙地搂着妻子，把儿子下载的歌，用手机放给她听：“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我还依然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

　　移植手术很成功，老宋笑了：“我没多少钱，更不懂得浪漫，我能做到的，就是把身体的‘零部件’拿出来，给我最重要的人。等我死了，‘零件’就全部捐出去。”

　　对老宋的举动，我竟头一回在心里佩服他。那段时间，我却垂头丧气，因为女朋友嫌钻戒小，很快跟我分了手，我想不通，浪漫怎么会是以戒指大小衡量的……

　　那天，我接到老宋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让我打开床底的小木箱，那里有他的医保卡，让我取出来寄给他。当我打开木箱时惊呆了，里面竟是一张张未中奖的福彩彩票……霎时，我眼眶湿润了，终于明白他为何每周不辞辛苦去镇上，他分明是揣着一份急切的期盼和灼热的爱啊……

　　（作者供职于安徽省地矿局327地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