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狮子林燕誉堂的庭院内,零星开着几株腊梅,掩映湖石之间,一派“自开自落傍无邻”的意味。
李清照词云:“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我祖父在世时,冬天常去外面折几枝梅花,插入书房茶几上的陶瓶里,注以清冷水,将养起来。“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梅花好看,“肌肤若冰雪”;梅花好闻,岁晏,清香满室。
梅花除了供以观赏,还可入馔。
宋代文学家杨万里游西湖上钊寺,时值腊月,山间梅花开得正盛,杨万里心下欢喜,摘下梅花放入嘴里,吃完犹自不过瘾,一朵接着一朵吃,看得同行之人目瞪口呆。杨万里吃梅花上了瘾,各种场合都要吃。有诗为证:“只有蔗霜分不得,老夫自要嚼梅花。”他甚至还用白糖拌梅花享用——“赣江压糖白於玉,好伴梅花聊当囱。”
清代顾仲《养小录》记载:“腊月早梅,清晨摘半开花朵,连蒂入瓷瓶。每一两,用炒盐一两洒入。勿用手抄坏,箬叶厚纸密封。入夏取开,先置蜜少许于盏内,加花三四朵,滚水注入,花开如生。充茶,香甚可爱。”这便是“暗香汤”。医书载此汤“归肝经、胃经、肺经,开郁和中、疏肝利胆”。在电视剧《如懿传》中,刚即位的乾隆为了安慰心绪低落的娴妃,特意提及想喝爱妃亲手做的疏肝解郁“暗香汤”。
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记录了一款“梅花汤饼”:“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出铁凿如梅花样者,凿取之。候煮熟,乃过于鸡清汁内,每客止二百余花,可想一食亦不忘梅。”以前,我祖父也特意请匠人打造了一副梅花模具,得闲亦用鸡汤下“梅花汤饼”吃,图个新鲜有趣。
在过去数九天寒的日子里,文人雅士素有画《九九消寒图》的习惯。我小时候,祖父为了逗我开心,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素白宣纸,画好腊梅一株。枝头共有梅花九朵,每一朵有九枚花瓣,总共九九八十一瓣。自冬至之日起,祖父每天抱着年幼的我,手把手彩染一枚花瓣;待染完九朵梅花,便迎来“出九春归”的日子。
梅花纵然再美,也有凋零的一天。陆游在《卜算子·咏梅》中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树上的梅花会凋零,可我家乡的梅花糕,却是一年四季可见可食。梅花糕,物如其名,如梅花绽放,娇俏好看。梅花糕是现做现卖的,一炉七个。摊主先用刷子将梅花模具内刷上菜籽油,随后将调好的面浆浇入约一半;放完豆沙馅后,再浇面浆裹住馅料,撒上青丝玫瑰、芝麻、瓜子仁、金橘等点缀,然后盖上大铁盖烘烤约七八分钟。待糕烤熟,揭开铁盖,白玉般的糕上装点着红橙黄绿,甚是好看。摊主娴熟地用竹签将一朵“梅花”从模孔里挑出来,放在一方牛皮纸上递给食客。早已垂涎欲滴的食客接过“梅花”,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面而来;轻轻咬上一口,酥松软糯、甜而不腻,令人脸上绽放出梅花一般的微笑。
又是一年农历腊月,我吃着梅花糕、赏着狮子林中的腊梅,想起离开了的祖父,还想起一些曾踏雪寻梅但如今已不见身影的故人,以及他们如梅花一样俏丽的面容……风月无情,物是人非,唯有梅花年年疏影横斜,岁岁暗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