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11月18日 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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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丛中岁月深

■诸纪红 《中国城市报》(2024年11月18日 第 24 版)

  秋末冬初,我来到故乡的石臼湖。天高云淡,湖畔的芦苇泛黄,芦花飞扬,宛如点点白雪散落人间。芦苇丛丛,或挺拔如剑,直指苍穹;或微微弯曲,如低吟的琴弦,在风中轻弹着岁月的歌谣。

  在石臼湖这片土地上,芦苇是再寻常不过的风景。它们与水相依,仿佛是大自然最默契的伴侣。湖畔、河岸,不论土壤贫瘠还是肥沃,芦苇总能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夏日里,我们曾用那翠绿的芦叶折叠成小船,在水中漂浮;端午时节,母亲会采回鲜嫩的芦叶,包裹出一个个香甜的粽子;而秋风起时,我们则忙着采摘芦花,为冬日的温暖做准备。

  过去,芦苇对我家乡人而言,既是自然的馈赠,也是生活的依靠。冬日的闲暇时光,稻田已空,山芋归仓,油菜新栽,芦苇也褪去了夏日的繁华外衣,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这时,人们便将其收割回家,摊放在场院上,散乱如未经打理的头发。父亲搬来一条长凳,把芦苇斜靠在上面,逐一挑选,按长短分类堆放,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作“理柴”。理好的芦苇,用柔软的柴绳紧紧绑住,就像给凌乱的发丝扎上了整齐的辫子。一捆捆小水桶粗的芦苇,稳稳地立在山墙边,父亲望着它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制芦苇席,曾是村里各家的重要副业。织席前,需将芦苇撕开,压制成柔软的苇篾。母亲穿上围裙,戴上手套,左手紧握划子,右手拿起芦苇,轻轻一撕,芦苇便从划子上滑落。“这芦苇,得撕得均匀,才能织出好席子。”母亲边说边示范着。月光下,父亲将撕好的苇篾摊开,洒上清水,喃喃自语:“明天得早些起来,趁着露水未干,碾压才更容易。”次日清晨,他便会拉着石磙,在苇篾上来回碾压。年少的我也常常帮忙,双手紧抓绳子,屁股撅起,用尽力气拉动石磙。“小子,使劲儿,咱们得把这些芦苇驯服了!”碾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僵硬的芦苇变得软而薄。父母接着剥去苇篾上的皮,将它们绕成一圈圈的备用,嘴里还念叨着:“这苇篾啊,越细越柔韧,织出来的席子才越结实耐用。”

  撕柴、制柴篾,作家孙犁称之为解苇、轧眉子。孙犁在《荷花淀》中如是描绘:“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阅读《荷花淀》后,再回眸凝视父母织席的情景,我仿佛穿越至那宁静的小院。月光如洗,洒在父亲满是皱纹的手上。他专注地碾压着苇篾,每一次动作都显露出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坚定。母亲则坐在一旁,手指灵活地穿梭于苇篾间,那轻柔的动作,如同在编织一个关于家的梦。

  站在湖边,望着那片静静摇曳的芦苇,我的思绪飘向了远方。父母的一生,就像这芦苇一般,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深深扎根。芦苇的挺拔与坚韧,正如父亲,即使面对生活的重重困难,也从不屈服,内心始终充满力量。而芦花的柔软与细腻,则像极了母亲,她给予我们无尽的关爱与呵护。多少个夜晚,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熬夜为我们缝补衣物;多少个寒冬前夕,她为了给我们赶制暖和的茅窝(一种保暖草鞋),手指被麻线勒出了一道道血痕。

  如今,父亲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仍在芦苇丛边守望着远方——那是我们归来的方向。芦苇依旧在风中摇曳,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我知道,我们都如这芦苇,坚韧又温暖。而这片芦苇荡的故事,也将在岁月长河中由更多人续写,带着爱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