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07月1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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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面看天

■王太生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7月15日   第 24 版)

  踯躅油菜花地,其时茎秆已高,亭然没过头顶。人在黄花间,仰面看天。

  

  仰面看天时,心容易空。心一空,杂念全无。

  

  天空蓝碧温软有淡纹,间或飘过白云,轻盈如棉絮。眼中油菜花相衬,黄澄可爱,绵延一片。菜秆好高啊,人在高秆花田中如一青虫,安然自适。

  

  日常生活,总习惯低头走路,很少站在空地仰面看天。

  

  仰面看天,古人早已为之。宋代诗人张埴写道:“仰面楚天过,浮云似白衣。”他仰望的是荆楚的天空,看见白云如衣裳。

  

  一个人看天上的云,可以看出不同的形状,如牛、如羊、如山、如人像……却不知道诗人怎么会识得出它就是一件衣裳。

  

  古人为什么喜欢看天?我想,是看天空的云和雨。

  

  哪些季节,人们喜欢看天?麦收与稻获。稻、麦登场,农人怕雨,所以常常望天,担心一场意想不到的雨飘然而至。江南梅雨,人坐家中,向窗外望天是要判断出门时要不要带一把伞,是看梅雨还要下多大一会儿。

  

  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看天,会看出不同的气象。

  

  我在孩童时,曾经仰面看天。稚眼看天,是想窥视更大的世界。无奈在18岁之前,我没有出过远门,要满足向往外面世界的心,只能看天。那时翘首仰望天空,看天空中的飞机,在云端如一粒米,急速地移动;直至看到眼睛发花,那粒“米”消失在灰蒙蒙的苍穹。那时我在想:飞机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坐在飞机上的人,见我如一只蝼蚁吗?或是根本看不到我?看我住的房子如积木?飞机上的人从窗口往下看,会看见长江吗?我住的小城就在长江边。如果说长江是一根活藤,小城就是这根藤上连缀着的一只青碧的瓜。

  

  及至少年,我也曾在棉花地里看天。那年秋天,我到乡下亲戚家做客。棉桃始炸蕾,地里棉株高且密。风凉如绸缎的苏北平原上,棉田一望无边。初来这陌生的地方,一切皆新奇。我随亲戚下田摘棉花,傍晚走得迟,天暗下来,一弯亮月升起在远处。人在田地深处往回走,抬头望天,忽然发现,棉花地里层层密密,明月皎皎,月光如银,倾泻而下。那晚的月色竟是那么冷而美,天地间一片明晃晃,看四周景物,清晰如白昼。棉田上空闪烁着星星,四周静谧,风过处,叶、株、桃蕾窸窸窣窣,棉花们在月下说话。

  

  乡下天空是透明的,田地里空气新鲜,泥土松软,能踩出水分。站在紧实的庄稼丛中,我会觉得,自己也是一株庄稼、一株植物。

  

  仰面看天,中年时和少年时有何不同?少年时,看到的是单纯浪漫,中年时看到的是深邃沉着;少年时见识的是露水和诗,中年时入目的是浩大和沧桑。

  

  仰望湛蓝的天空,会看到什么?看到龙凤呈祥、众仙归位,目睹羊羔跪乳、雁阵布空……映入眼帘的那些白云,亦或如骆驼散步,被一人牵着,步伐宽阔有序;或如毛色纯白的小马驹,追着妈妈欢畅奔跑;或如一位农夫,荷锄带月匆匆而归;又如一个驼背老者,站在村口,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等待儿孙回家……

  

  天高人小,地阔人渺,浩荡的天幕上,风在徐徐飘动。天地间,万物欣欣向荣,人依田仰望,顿觉脖颈筋络舒畅,神清气爽。

  

  我愈发喜欢“浮云似白衣”了,要是叫杜甫说,还有一句“斯须改变如苍狗”。仰面看天,看的既是景,也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