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半掩的木栅栏,有一岔路口。见我脚步迟疑,一老汉提醒:“左边上山,右边汲水。”我更加迟疑了,这荒草庵,是在山上呢,还是在水边呢?索性跟着老汉往前走吧,他的方向,曲径通幽,草深林密,说不定正是古庵所在。
一拐弯,顶多七八十米,三株卧溪跨桥的枫杨,迅速证明了我的判断。庵在此,在水边。
古庵大门藏在枫杨后面,黑色,紧锁。从门缝看进去,院落里也有三株老树,株株粗壮蔽日,该有好几百年了。近旁汲水者说,中间的600多岁,东西两边的都是500多岁。由树龄计算,古庵的始建年代,或云明永乐,或云明嘉靖,都讲得通。在青岛,向有逢庙必栽银杏树的传统,今天的海云庵、玄阳观、上清宫、法海寺里,均生长着同样的古树。
崂山有七十二庵,荒草庵在当中,属默默无闻的一座。本地人告诉我,这崂山指崂山山脉,是个大概念。我才不管什么大概念呢,我来到的是浮山,浮在空中的山,荒草庵地处浮山山麓,这一浮一荒,足以叫人诗情绽放了。
无须跟太清宫比资历,也不必跟天后宫谈喧闹,只要睁开眼睛,自己看见的,便是风云天下。回首历史,那些偷偷登岸,四处抢劫和杀戮的武士,那些举着欺骗的幌子,猛然间占领青岛的日军,海上邻国的种种霸道,荒草庵目睹了;那些跨越重洋,用一支舰队来签署一纸条约的西方人,那些在身旁修炮台、挖壕沟、运弹药的高大鼻梁,荒草庵也目睹了;从清廷闭关到码头逐渐繁盛,从偏僻的小渔村到北洋海防的军事要地,荒草庵在处变不惊中一天天流浪岁月。
若干年前,在荒草庵的夜晚,我还能听到潺潺水声;今日寻访,溪流已干涸见底,只有几阵孤鸟的啼鸣,不晓得从哪块石头上偶尔冒了出来。据说在每年农历正月十六,庵里一度热闹非凡,周围村落的锣鼓队、高跷队准时结伴而至,人们可以看到各种表演,有舞龙灯、耍狮子、跑旱船,有《苏武牧羊》《打渔杀家》《老倌扫殿》。可如今,莫说夜晚,就是这白天,也安静得出奇。
庙会的人影,被树梢中渗下来的光斑一点点吞噬殆尽了。能经久陪伴荒草庵的,唯有那三口泉眼和来来往往的汲水人了。泉眼里的水,甘甜纯澈,不仅适宜沏茶,附近民众还认为它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人们拎着大桶小桶,渐次积攒,说是山上修路,水源越来越少,要等二三十分钟才够泡一壶茶。等就慢慢等呗,这泉水比时间精贵,谁叫它喝起来使人浑身舒畅呢?
岔路口遇见的那位老汉,拖了一辆小车过来。车上能装两桶水,一桶十升的,一桶五升的。他对我说:“小的留给自己,大的送给儿孙,每天风雨无阻。”他接着说:“明年春天,这里还能挖野菜,车前草、马齿苋、水红子,一挖一大袋。”残破凄清的荒草庵,有了这泉水和野菜,似乎不再落寞,它身上的人情味,时刻都在山林间汹涌澎湃。
枕着荒草庵,浮山四周的老乡们,每一晚都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