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著名中国古典神怪小说《封神演义》里,姜子牙辅助文王、武王两代君主讨伐商纣,这一故事令人耳熟能详。残暴的纣王,乱政的妲己,忠诚的比干,几乎成了后世对商周交替之际的固有印象,甚至成为了一种“常识”。但是翻开青年历史学者李硕的新作《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以下简称《翦商》),书中提供了另一个版本的商周故事,一段基于考古发现推理而来的历史,读来令人大呼颠覆常识。
商是一个重视祭祀和战争的时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商王借由祭祀沟通鬼神,趋吉避凶,用来占卜的副产品留存至今,就是刻着文字的龟甲兽骨,这也成了记载商朝历史的重要佐证。为了祭祀,就必然需要祭品,大量的战俘被用以祭祀。在后人看来,这是无比血腥残忍的举动。而到了周朝,曾经的活人祭祀已经基本消失,甚至做陶制人俑也被孔子加以批判,可见周时的习俗已经和商完全不同。
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答案就在武王伐纣事件里,这也是《翦商》一书的核心脉络。周人的翦商大业不是一夜完成的,而是经历了文王、武王两代人,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姜子牙。通过考古发现的蛛丝马迹,姜子牙的老家应该是出自西部的羌族,他因为商朝的祭祀习俗被捕捉到商的国都,但侥幸得以逃脱,在商浪迹多年。结果心怀翦商大业的文王在商都和姜子牙邂逅,出于对商的共同痛恨,双方结成了联盟。
考古发现还证实了把人处死施以酷刑等行为,是商朝普遍存在的习俗,并非是纣王格外残忍。只是纣王为了取悦鬼神,把酷刑的上限加以提高,开始献祭地位更高的贵族,这使得殷商贵族产生恐慌,导致商朝内乱,无暇顾及周国的崛起。箕子、比干等殷商贵族重臣,很有可能就是反对纣王的主力。因此周国的崛起实际上是被人纵容的,目的就是借机压制纣王。
可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姜子牙在帮助文王脱困之后来到周国,利用自己熟知商朝底细的特点来辅佐周王,并借助殷商贵族对纣王的反抗,牧野之战靠着倒戈的商军,最终攻入商朝国都,实现了翦商大业。此后周朝又通过数代人的努力,彻底消化了商朝的原有势力。
为了不让商人再度崛起,周公仔细地抹除了商人的大部分文化遗存,洗劫了历代商王的坟墓。这导致了后世对商文明缺乏了解,从而把炮烙、杀贵族制成肉酱肉干等行为归罪于纣王。其实这是商文明的常规做法,在道德叙事下形成了纣王残忍嗜杀的刻板印象,后人的误读源自对这段历史缺乏了解。
在李硕讲述的这场惊心动魄的翦商大业中,文王的隐忍、武王的噩梦、周公的果决都令人印象深刻,借助考古发掘的成果,一个全新的历史被呈现了出来。当然,由于资料的缺乏,这套叙述必然还有许多瑕疵,但是这种颠覆足以激发我们对这段历史的兴趣。
《翦商》里另一大颠覆是对《易经》的诠释。在李硕看来,这部作品记载了周文王的翦商谋划,这就把一部后世公认的占卜之书,变成了一部充满历史细节的翦商计划书。这样的看法看似石破天惊,其实并非“纯属杜撰”。
由于位于周原遗址的周文王宅院被后人发掘出来,甚至在其地窖中找到了数百片刻有文字的甲骨碎片,这些实物证据比逻辑分析更有说服力。从这样新的角度再看《易经》,很多过去解释牵强或者解释不通的地方,往往都能令人豁然开朗。这套新说法的提出,必然对《易经》研究和训诂学的发展有重大影响。
书中的颠覆之处还远不止这些,其他的像“大禹治水”实际上是改造湿地、开发稻田,商人存在大规模放牧水牛的情况等等,都富于新意,而且在叙述上实现了逻辑自洽,这背后同样有着考古实物的佐证,可以说对于历史学界有诸多启发。
更为难得的是,作为一部学术著作,《翦商》语言流畅,清晰明快,没有陷入大量资料的堆砌之中,线索始终非常突出,其阅读快感不亚于一部优秀的推理小说。在整个阅读过程中,一个个谜团被解开,从最初的商朝崛起到牧野之战,层层递进,给出了作者思考后的答案。回看《翦商》的副标题“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华夏文明从重视鬼神、讲究占卜祭祀的商到重视集体、居安思危的周,这样巨大的转变显然因素众多,《翦商》也只是对其中的缘由进行了初步探索,给出了一个有待验证的答案。
商周时期历史的真相到底为何,后人恐怕很难得知,就像书中所言:“也许,我们至今也还难以完全了解我们自己。考古,就犹如一面深埋地下的镜子,倒映出我们陌生的形象。”
借助考古发现,我们重新认识了殷周之变,也更清楚地了解了那些过去被误读的常识,看清了过去何以如此,也看清了我们自己从何而来。正是这种不断探索,让我们无限接近历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