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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报 2020年04月06日 星期一

外公,您看那梨花似雪

■潘玉毅 《 中国城市报 》( 2020年04月06日   第 24 版)

  清明前后有两种花相继开起又落下,一者名李,一者名梨。这两种花的名字读音相近,颜色也相似,给人的感觉似乎亦无二致。“梨花风起正清明”,风一起,梨花便纷纷从枝头落下,簌簌有声,顷刻间就白了地面,白了人间。李花落时,给人的感觉亦然。

  梨与李,与“离”谐音,而白色则容易让人联想到素衣。素衣之别,非死别而何?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相较于生离,死别更痛心也更绝望,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再也没有挽回和弥补的机会。从此,与逝者的交集只剩下回忆。

  外公过世已经十余年了,至今我仍会经常想起他。

  小时候,我是一个十足的“跟屁虫”,成天不是粘着外婆,就是跟着外公。他们去田间,我跟着;去地里,我跟着;甚至去灶间做个饭,我也粘着。偶尔我也会随着他们一起插秧,但总是插得横七竖八,能不能成活都充满了悬念。但外公从来不说什么,任由我随意发挥。即使有路过的乡亲提醒说:“这样插秧怎么可以,影响收成啊!”外公也权当没听见。

  外公是个退伍军人,平日里话很少,有时他一天下来所说的话,扳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就像一头老黄牛,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整天在地里忙活。那时我们吃的花生、毛豆、蚕豆、苋菜……但凡餐桌上能见到的蔬菜,基本都是外公自家种的。小时候,我最爱跟着外公去田间地头。在那里,我看到了春天的第一只蝌蚪,听到了夏天的第一声蛙鸣,捡起了收获时节的第一颗花生、第一粒豆子……在那片天然的乐园里,连泥土的气息都是那么清新芬芳。

  除了种地,外公还特别喜欢看戏。只要不是农忙时节,但凡本村或邻村来了戏班子唱戏,他都会欣然前去,一次不落。外公看戏,有时也会带上我。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戏台上“吚吚呀呀”唱的都是些什么,并不了解其中的趣味所在。而外公每次都津津有味地看到散场才离开,当我问他戏曲的内容时,他才会简单地解释两句。那时一台戏结束时,很多观众都会往台边预置的篮子里投钱。我问外公,为什么散戏时,大家要往台上撒钱呢?外公说,那些演员出来讨生活不容易,挣些钱全凭乡亲们捧场。与很多观众不同,外公在散戏时总是走到台边轻轻地将钱放入篮子,从来不胡乱抛掷。

  后来,彩色电视在乡村普及起来,戏班进村的次数就少了,外公感慨地说:“电视的画面精致是精致,可是没有现场看戏的气氛和感觉。”每当这时,他便会讲传统戏文给我听,像锡剧《珍珠塔》“方卿见姑娘”选段便是我从外公那里听来的。很多年以后,当我跟外婆说起这些往事时,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外公从不曾同她分享过,她自然也想象不到一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语的老头子是如何酣畅快意地对孙辈讲戏。其实,我们生活中并不乏这样的人,看似少言寡语、不喜言谈,但爱和喜好在他们的心中滋养了一大片美丽的花园,如果时机得当,多姿的花朵还会出人意料地开出园外。懂一个人,要懂他的心。有的人看似冷若冰霜,但本质可能截然相反。有时候我们以为的别人的样子,可能恰恰是其外在的状态,我们需要走进他们的内心,才能真正地读懂他们。

  在漫长的一生里,我们每个人都会走过无数条路,但总有一条路是我们记忆和情感的归宿。

  从外婆家去公交车站的那条路,我已记不清走过多少次了。每次我离开外婆家时,外公都坚持要送我。短短的一段路,外公静静地推着自行车,与我同行。一路无言,但我的心里却是温暖且湿润的。后来,外公的身体越来越差,但他仍执意送我。明明推车的动作越来越迟钝,他却还是慢慢地随我走完去往车站的那条路。

  外公过世时,我尚在外地读大学。外婆怕影响我学习,便叮嘱家里人说:“阿毅离得那么远,就不要告诉他了。”所以我连外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当我放假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后,眼前像20年积攒的梨花同时飘落般,一片雪白。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再看外公最后一眼。可是人生的路,并没有返程票。

  外公去世后,我再也没有看过戏。

  窗外,繁茂雪白的梨花不断地撕扯着我的记忆。我发现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要说,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一刻,我已被回忆吞没。

  外公,您看那人间4月正梨花似雪……

外公,您看那梨花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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