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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报 2018年12月03日 星期一

藏在剃头店里的回忆

■应 坚 《 中国城市报 》( 2018年12月03日   第 18 版)

  金华永康老解放街当年有个理发店,坐落在半中街上,店面正对健康巷,斜对着八间店。记不得那理发店叫啥店名了,工农兵理发店?向阳理发店?或者反修防修理发店? 那年头叫这些名字时兴顺嘴,不过,城里的人们还是习惯叫剃头店。

  店面的规制在县城里也不算小了。一进店,两边背向共八把木质靠背椅。椅座扶手都是硬木,椅面却是藤制的,上面还有一个内置弹簧的方形厚皮座垫。皮垫因使用过久,表层的漆面已大多剥落,里面的弹簧也因承重过久弹力不均,坐上去感觉歪七竖八地硌屁股。不过,比起纯硬木座椅还是舒适很多。椅子底部有转轴可以360度旋转,椅背上方靠头颈部位还安了一个木制靠枕,内有机关可以伸缩,一拉榫头能长出半尺,便于客人躺下刮须修面。

  剃头店设备简陋,与今天相比自然有些不堪,夏天连个电风扇都没有。不过,记得店里有个了不起的独家土发明,每把座椅上方的天花板顶上都装了一面四尺见方的硬纸板,由废旧包装纸箱制成。纸板上均穿有线绳,集中连着一个安着滑轮的中枢拉绳装置。有理发师剃完头又无人候场,闲着没活儿干,就在旁边解下绳扣,上下扯动那拉绳。说来神奇,那八块纸板随之吱吱嘎嘎在头顶上开始一齐煽动,而一阵清风随之而来。尤其在三伏闷热天,给披着围布正在热汗中挣扎的受苦人瞬间带来难得的凉爽。

  说来惭愧,儿时往返上下街路过上百次,却自小学到初中都未能光顾上这家剃头店。原因是“抠门”的父亲早就自购了理发工具,把我的头当成他的永久实验田加省钱自留地,每隔个把月就不由分说拽过头来肆意耕耘一番。父亲手艺极差又喜翻新,经常灵光一闪,我的发型就随之奇葩变幻。小学时同学给取的绰号如老扁、乌龟盖、金瓜盖之类,都是拜父亲所赐。

  上了高中渐渐懂得“臭美”,也学会了血性反抗不再屈从父亲的“淫威”,转而理直气壮每次向母亲要两毛钱去剃头店理发。渐渐地,剃头店里的一切都在眼前熟络起来。那时一度很羡慕络腮男,暗暗希望自己快点长出胡子来,好让理发师也给刷点刮胡泡,躺下来享受一回。然而枉自身长七尺荷尔蒙高涨,第二性征却迟迟不出,不但胡子寥寥,连腿上都光板没毛,终未得享剃须之快意。

  去剃头店的次数多了,也总结出一些门道。热天别去,不然脸上脖颈里出汗会粘头发,痒得难受。节假日、市日最好也别去,因为常常人多拥挤。有时候运气不好,即便是极寻常的日子,进门理发也得排队。不过那个年代人们倒也习惯了等待,看个电影买块公家豆腐还要排队呢。店里过堂有条长椅子,专为排队者准备,椅子上永远是那几本过期的旧《工农兵画报》。人来挨着坐翻翻画报,相熟的就聊聊天,从尼克松下台到外孙满月,反正是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

  等待剃头也有讲究。翻着画报,内心暗暗盘算着自己前面还有几个人在等候,再估摸一下当前各位理发师傅的工作进度,以此判断轮到自己时,该是哪一位师傅。店里八位剃头师傅男女各半,手艺也有好坏。记得有个姓翁的中年师傅手艺最好,听说解放前就是干这行的,动作干脆利落,三下五去二,一会儿就给你拾掇利索。那位年长的老头师傅动作慢却耐心细致,每次剃完头还顺手在你头颈周围按摩几下,手法很老到。我最怕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嗓门大手法也粗犷,每次抓过我洗头时都像是在揉搓一只小鸡崽。

  我暗中心仪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那女人圆脸短发模样周正,人耐看声音也轻柔。最惬意是洗头的时候,她抹上肥皂双手揉搓动作非常轻柔,麻酥酥地像在给我挠痒痒。要知道十五六岁的高中男生,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还从来没有被异性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呢。

  人都会趋利避害,时间长了我打定主意锁定对象,想方设法算对时间让少妇给我剃头。有时候一进店就发现情况尴尬,顾客少师傅多,马上就轮到我了,而那少妇却手上有活儿腾不开手。此时,我要么寻机出门溜走,等过两天再来碰运气,要么干脆就豁出去守株待兔。有师傅手上空了,用围布掸着空座位,虚席以待邀我入座。我或者装没听见,要不就红着脸说我想再等等。几回下来众人都明白了,别的师傅不再邀我,那少妇也似乎不大好意思,指着我自嘲道:“嗨!这个小侬每次都让我给他剃头。”眼神里却分明有些得意。

  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去了上海读书,有半年没回永康。寒假回家上剃头店,还是老规矩,找那位少妇。她看我的表情似久别重逢,有欣喜又有疑问,寒暄了一句:“长久没望着过了哎?” 我不知怎么脸红了,低头答道:“读大学去了。” 少妇却像解开了一个困扰已久的谜题,脸上瞬间漾开了笑容。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可是稀罕,理发时女人不断地夸我,看得出她由衷地为我高兴。感觉那天女人的手法也更加细致,洗头挠头发时不是揉搓,简直是温柔地抚摸了呢。

藏在剃头店里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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