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逻辑视角下的自媒体研究

    摘要：自媒体是托生于互联网技术的新型媒体。在我国，它的社会影响力正在逐步上升，其中一个主要表现即是对当今社会新媒体事件的参与。本文从媒介逻辑视角出发，通过研究新媒体事件个案的传播内容和过程，探究自媒体和传统媒体在事件传播中的地位和作用。研究发现，自媒体和传统媒体的媒介逻辑存在明显差异，自媒体的媒介逻辑偏重个体化、感性化和不平衡性；而传统媒体则表现出理性化、平衡性、专业性的特征。

    关键词：媒介逻辑     传统媒体     自媒体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各类新兴媒体开始在信息传播中大显身手。近年来，中国大陆发生了一系列由新媒体参与传播而造成重大社会影响的事件，如“抵制家乐福”事件、“郭美美”事件、“玉林狗肉节”事件等。在这类事件中，新媒体在信息传播上往往更快、舆论更加集中，其深度参与甚至影响了事件的发展趋势，因此，此类事件又被很多学者称为“新媒体事件”。“新媒体事件”是在“媒介事件” ①概念基础上提出的，它是指由于新媒体参与传播而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并对社会现实造成一定影响的社会事件。

    在这些事件中，自媒体作为新媒体的代表，是传播的主要参与者之一。自媒体是“普通市民经过数字科技与全球知识体系相连，提供并分享他们真实看法、自身新闻的途径，”②它是一种依托互联网技术产生的新型媒体，具有与传统媒体的组织机构完全不同的、突出的私人化、平民化、自主化特征③。自媒体的信息不仅是很多事件的导火索，还集中了民间舆论，甚至对传统媒体的内容产生影响。笔者引入西方学者提出的媒介逻辑理论，从这一视角出发，通过实证方法，以“玉林狗肉节”事件为代表，分析我国新媒体事件的传播内容、过程的特征，旨在深层次揭示自媒体和传统媒体的作用和影响力。

    媒介逻辑：内容呈现的一种法则与规范

    任何媒体内容都是对社会现实的偏向性选择和传播。当代社会中，媒介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结合越发紧密，媒介内容正在更加深刻地构造人们对社会现实的间接经验。这些内容指引着人们的行为和观念，甚至塑造人的社会行动④。本文引入的“媒介逻辑”理论正是探讨媒介内容的呈现方式与其社会效果的理论。

    媒介逻辑理论最初由美国学者阿尔塞德和斯诺于1979年提出，指“一种看待和解释社会事件的方法……（传播）的结构构成要素包括各种各样的媒介和这些媒介所使用的组织规划。”⑤换言之，媒介逻辑外化为媒介“文法”⑥，是媒介内容呈现的法则和规范。因此，媒介逻辑的主要研究方法是内容分析。阿尔塞德等人将内容分析细分为四个要素：材料（material）、风格（style）、焦点（focus）和语法（grammar）⑦。

    在整个社会层面，媒介逻辑是当下“媒介化（mediatization）”研究范式的核心概念。“媒介化”是指媒介逻辑对日常生活的渗透越来越深入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媒介的社会作用愈发凸显，社会越来越受制于或依赖于媒介及其逻辑，媒介系统的逻辑将与社会其他组织相互影响，从而改变社会样貌⑧。

    当下我国的媒介化程度在不断加深⑨，应用媒介逻辑理论可以从一个全景式的角度研究媒介对我国社会的影响。新媒体事件作为媒介化的现象之一，已经成为学者应用媒介逻辑理论的重点对象。目前，相关研究已取得一些初步成果：有学者研究了我国媒介逻辑的变化，认为新媒体对媒介事件的参与使传统的政治逻辑主导媒介逻辑遇到了挑战⑩；还有学者讨论了新媒体社会影响力，认为其将推动中国内地“媒体-公民-政府”三者的互动，重构权力配置机制，带来公共治理的转型等等。这些成果为媒介逻辑研究奠定了基础，但分析的维度仍然不够全面，有待进一步深化。

    本文将继续用媒介逻辑视角解读新媒体事件，试图用这一研究框架来分析事件的传播特征和两类媒体的影响力。笔者把“媒介逻辑”定义为：通过媒介内容特征呈现出的媒介运行方式与规则，主要关注媒介逻辑的文化层面，即从事内容生产的媒体机构或个人的行为、规范等因素如何影响媒介内容。本文聚焦两个研究问题，一是在新媒体事件传播中，自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内容有何差异；二是两种媒体分别扮演何种角色，起到了何种作用。

    研究选取了2014年发生的“玉林狗肉节”事件作为新媒体事件的典型案例。“玉林狗肉节”指广西壮族自治区玉林市在夏至当天举办的“荔枝狗肉节”活动，这是上世纪90年代出现的现象，并在近10年逐渐演变为一个民间“节日” ，也逐渐引发爱狗者的不满。2014年5月2日起，赵薇、杨幂等娱乐明星及动物保护组织在微博发起“抵制玉林狗肉节”话题，许多网民参与讨论，支持与反对的意见很快形成了激烈的舆论对抗，被多家媒体报道，由此引爆了事件。随着时间推移，事件从线上讨论逐渐演变为线下行动：6月9日起，多名爱狗人士前往玉林，冲击当地商铺的正常经营；6月17日，玉林当地政府迫于舆论压力，表示退出主办，并禁止当街宰狗；狗肉节当日（6月21日～22日），爱狗人士与当地居民发生多次冲突，多家传统媒体就此进行报道，并激起了网民的新一轮热议。随着狗肉节落幕，舆论热度也迅速消退。

    选择“玉林狗肉节”事件作为案例，首先是因为该事件具有“新媒体事件”的典型特征：由微博等新媒体引发，有大量民众参与；传播过程中自媒体与传统媒体的信息相互影响，形成了传播合力；事件不仅有媒介参与，还有线下行动。因此可以直观反映新媒体事件的内容特征。其次，笔者考虑到该事件于近期发生，其一手资料相比其他过往事件更容易获得且更完整，有助于笔者获得相对准确的分析结果。

    研究的时间跨度为2014年5月1日至7月31日。内容分析使用的自媒体内容来自新浪微博。以“玉林狗肉节”作为关键字，共搜得原创微博超过92万条。根据前文对自媒体的定义，微博上由传统媒体账号（如报纸、电视台、通讯社等）发布的内容，不属于自媒体内容样本。内容分析使用的传统媒体内容来自报纸。使用“人民在线”检索平台进行传统媒体（电子版）内容抓取。以“玉林狗肉节”作为关键字，共获得报纸类传统媒体报道563份。内容分析参考了西方学者Meyen等人提出的媒介逻辑研究框架，并结合案例，分为信息选择与信息呈现两个部分。具体编码方式见下表（一个内容样本中可能包含多个类别）：

    传播内容：自媒体与传统媒体的“文法”截然不同

    （1）信息选择

    信息选择是指自媒体用户和传统媒体对信息内容的筛选，包括信息来源和主题（主要文本的内容类别）。

    数据统计发现，自媒体内容的最主要来源是原创的意见信息，约占八成（76.4%）。但在这些原创意见信息中，还有近两成（17.2%）的信息“借用”他人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例如，“我坚决反对玉林6.21荔枝狗肉节，荔枝是我们人类的好朋友，……那些吃荔枝的人，你们的恶习是时候改改了。”这一内容在许多传播者的微博中以完全相同的形式出现。这些重复的语句充斥自媒体，造成一种“人云亦云”的景观。相比之下，事实信息就不那么受重视，只占约1/3（32.8%）。

    传统媒体内容中，很多报道都同时包含事实信息与意见信息，而且这两类信息占比相当，原创内容是这两种信息的主要来源。值得注意的是，传统媒体的意见信息不仅来自原创，而且融合了意见领袖、普通网民及其他各方面（如当地市民或志愿者）的意见。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传统媒体生产原创事实信息的能力明显大于自媒体。经过进一步统计发现，在自媒体传播的事实信息中，近半数（45.6%）来自传统媒体。这说明主流媒体把控着自媒体用户的接触事实的途径。

    如图1所示，自媒体涉及最多的主题前三位分别是评价（26.5%）、对策（22.8%）和情感（21.3%）。交叉分析发现，这三类主题中的信息多来源于原创的意见信息。传统媒体所关注的主题与自媒体呈现较大差异，排名前三位的分别是事态（46.7%）、评价（38.3%）与问责（33.3%）。

    图1信息主题类别百分比对照

    （2）信息呈现

    指内容构成，包括内容多样性及话语策略。内容多样性主要体现为单个样本的信息来源、主题的数量，这一指标体现了媒介内容的平衡性。话语策略则是指媒体为了达到说明、说服等传播目的所运用的内容编写手段，这些策略所持的感情倾向又可分为偏理性（包含A、B、C三个类别）和偏感性（包含D、E、F、G、H五个类别）。

    通过统计分析可得，自媒体内容只包含事实或意见信息中某一类的样本占近九成（86.9%），仅有一成多的样本（13.1%）是两类信息相融合的（在事实信息之后加入传播者本人的评论）。而在传统媒体内容中，信息源的多重组合是常态（含两种及两种以上信息来源的样本占75%），一篇报道最多时包含了五种不同信息源。

    话语策略方面的统计结果如图2所示。在自媒体内容中，话语策略采用量排在前三位的是诉诸情感（68.5%），分享体验（28.6%），鼓动号召（18.6%）。从感情倾向上来说，偏感性话语策略占超过八成（81.1%），而偏理性的则不到两成。

    相比之下，传统媒体内容组织方式则呈现截然相反的局面：偏理性的话语策略占近八成（77.9%）。传统媒体使用最多的策略依次是描述事实（53.3%），分析推理（31.7%）和诉诸情感（16.7%）。这些策略在传统媒体不同的内容体裁中有不同的分工，大体来说，描述事实多见于消息，评论则以分析推理、诉诸情感为主，此外，人物通讯也多采用诉诸情感的策略。

    笔者对在自媒体和传统媒体上经常出现的主题——评价与对策主题进行话语策略交叉分析。结果显示，在自媒体中，这两个主题的主要话语策略是诉诸情感（在评价主题中占89.2%，对策主题中占85.1%），而在传统媒体中则是分析推理（在评价主题中占65.2%，对策主题中占52.9%）。这组数字进一步说明，即使是在谈论同一话题时，传统媒体与自媒体的话语策略也存在很大差异。

    图2话语策略百分比对照

    （3）自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媒介逻辑特征

    从整体上观察数据分析的结果可以发现，自媒体和传统媒体的“文法”是截然不同的，而通过 “文法”的差异，我们可以看到其二者深层次媒介逻辑差异。

    自媒体的媒介逻辑中最重要的特征是个体化：超过1/5的内容主要谈论个人感受，近1/3的内容采用分享个人体验的话语策略。与个体化相伴生的还有感性化和不平衡性：大量微博内容都采用了偏感性的话语策略，单条微博则经常是“一家之言”。相比之下，传统媒体内容具有理性化、平衡性、专业性等特征：偏理性的话语策略在报纸内容中占据主导地位；在同一话题的叙述中，报纸倾向于采取偏理性的话语策略，而微博则多采取偏感性的策略；就单个报道或评论的信息来源来说，报纸比微博具有更强的多样性，它吸收了来自传统媒体、自媒体的事实信息和来自意见领袖、普通民众的意见信息，内容更全面、更平衡。

    传播过程：传统媒体的媒介逻辑仍占主导地位

    在初步揭示自媒体与传统媒体二者媒介逻辑的特征之后，本文将梳理“玉林狗肉节”事件的传播过程，分析事件不同阶段的信息流动，自媒体和传统媒体对信息的反馈（包括开展接续报道、深入讨论和实地行动等）方式、内容，最终从媒介逻辑理论视角来描绘二者的角色与地位。

    （1）事件初期（2014年5月1日～6月2日）

    在事件初期，自媒体是事件的首要信息源。5月2日起，赵薇、杨幂等娱乐明星及动物保护组织在微博发起“抵制玉林狗肉节”话题，引起许多网民参与，支持与反对的意见很快形成了激烈的舆论对抗。部分微博名人撰写长微博，宣传狗肉节的“血腥”和“残忍”并呼吁抵制，获得大量回应。例如，“@Happy张江”在5月4日发表长微博，称狗肉节是“杀戮的罪恶”，呼吁“你的转发也许可以挽救无数狗狗”，获得总计七千余评论与转发 。

    而在这一时期，传统媒体报道数量不多。少数报道如银川晚报《众星发微博抵制狗肉节》等，收录了赵薇等明星的微博内容，并作为娱乐新闻加以报道。值得注意的是，传统媒体虽然在报纸版面上相对沉默，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对舆论热点袖手旁观。在互联网平台上，传统媒体正在积极参与事件报道。5月4日，“@新闻晨报”等媒体微博引用“@Happy张江”的有明显意见倾向的言论，以“【这样的节日该取消吗？】”为标题，并向网友呼吁“你的转发也许可以挽救一些生命”。包括法制晚报、现代快报等在内的多个传统媒体账号都发布了该内容。这一消息将更多处在消极围观状态的普通网友卷入事件讨论，在微博舆论热潮上添了一把火。

    综上所述，事件初期，自媒体是始发地，也是民众的舆论阵地；传统媒体则是事件扩大化发展的阵地。通过传统媒体的挖掘，自媒体中的信息被核实、观点意见被提炼总结，从民间“爆料”升级成为新闻焦点，并在互联网平台上不断扩散。传统媒体在事件初期的参与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玉林狗肉节”由舆论热点向社会事件的演变。

    （2）事件中期（6月2日～22日）

    图3显示了事件中期和末期每日微博与报纸内容数量比例变化趋势，可以看到自媒体与传统媒体内容高峰呈现交替变化，并出现了三个高峰期。

    图3 “玉林狗肉节”事件报纸与微博报道量变化趋势（2014年6月1日～30日）

    自媒体在6月4日～7日呈现第一个小高潮。“@Happy张江”等微博名人早先发布的消息再次掀起转发扩散高峰。而除意见领袖外，大量普通用户也开始表达意见，主要观点有“反对狗肉节”与“批判爱狗者”两种。作为对自媒体舆论高潮的回应，报纸报道数量在6月8日和9日增多。但这些报道与初期互联网平台上的传统媒体报道不同，其侧重点不再是自媒体信息，而是加入了其他信息，如当地政府和民众的回应、对网络舆论的反思批评等。例如，华西都市报在《广西玉林“狗肉节”上万只狗在劫难逃》一文中将自媒体内容概括为“广大网友自发在网络联名抵制……”作为事件缘起的介绍，之后的报道则集中在节日习俗、政府反应、专家观点等方面；法制晚报的《全国人骂狗肉节 玉林人在干吗？》则侧重报道玉林当地狗肉商户的处境。该文同样用网络舆论作为引子，以微博爱狗人士与网络论坛“红豆社区”的玉林人言论来代表网络中爱狗与吃狗的意见，而在这一过程中，却忽略了网民批判爱狗者过激行为的理性的声音 。

    6月11日～13日传统媒体进入了第一个报道高潮。主题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玉林当地民众正常生活受到网络舆论冲击，当地政府与各部门对狗肉节“避之不及”，如中新网《避免刺激爱狗人士 广西玉林全城遮掩“狗”字》、南方都市报《玉林多家医院职员收通知：禁公开吃狗肉》 等；二是针对狗肉节风波的评论。虽然这波报道在自媒体报道高峰之后，但传统媒体却没有被自媒体内容“牵着鼻子走”，反而集中关注自媒体中没有发声的一方——玉林人。与自媒体中大肆宣扬的“血腥残忍”相悖，在这些报道中，狗肉节被描述成合法的、惯常的、备受期待的民间活动，而爱狗人士则被建构成“非法闯入者”，破坏了当地正常的生活秩序。图5显示，在这次集中报道与评论之后，自媒体出现明显意见转向：反对狗肉节的声音减弱，对爱狗人士的批判却增加了。

    狗肉节当天（6月21日～22日），传统媒体和自媒体都迎来了舆论最高峰。这一阶段，报纸内容的主题有三个：介绍国外对吃狗肉的处理方式，描述狗肉节现场各方行动与意见冲突，反思狗肉节乱象等。这些内容在自媒体上引发了新一轮舆论高峰。而自媒体所生产的信息却没有进入传统媒体的视野，无论是微博中对于爱狗人士报道“救狗”行动进展、线下抗议活动、研讨会、义演等的报道，还是新生成的微博舆论（见图4）。

    （3）事件末期（6月23日～31日）

    这一时期，由于民众注意力转移，自媒体中的舆论声势逐渐趋于平静。传统媒体方面，因为缺乏新的事实信息，各家报纸集中于发表反思式评论。其中，人民日报评论《从两件小事看玉林口水仗（民生观）》作为官方舆论场中的“最强音”。文章用举例、类比等说理手法温和地提出了狗肉节“文明的解决方案”——“不要调门那么高，不要绑架道德说事，而是彼此有商量，找共识，避免自我观点的神圣化”，倡导对异己文化、观念的尊重，可以看做官方舆论为事件作的“总结性陈词” 。该评论迅速被数十家媒体转载，出现在报纸和门户网站上，同时，这篇评论也成为这一时期自媒体上最主要的内容。

    由此可见，事件中期与末期，自媒体是参与者和围观者，传统媒体是观察者和引导者。在爆发期，自媒体约90%以上的内容呈现“围观者”特征，且有超过半数的围观者并不持有或表达明确意见，只是消极的围观。而参与线下活动的自媒体传播者只是一小部分热衷动物保护的组织和个人。相比之下，传统媒体的角色就更加主动，它既是观察者又是引导者，一方面，传统媒体作为观察者出现时，就是对事件的一种“消极的参与”：虽然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并没有表达自己的绝对立场，但其出现会使受访者产生“霍桑效应”，即人们在意识到被他人（记者）观察时，会故意改变自己的言行。因此，记者的出现将会影响事件进展。“玉林狗肉节”当天，部分人在媒体注视下刻意安排了自己的动作，出于各种目的故意引发舆论浪潮。例如“狗贩虐狗逼爱狗人士出高价”的闹剧，就被质疑是为了在媒体报道中吸引眼球而进行炒作。这些行为使事件的面貌和性质发生了改变。另一方面，媒体虽然不直接参与事件，但其发表的带有绝对立场的评论可以称作“积极的围观”，这些评论营造了官方舆论场的基调，旨在引导舆论风向。

    （4）自媒体与传统媒体媒介逻辑的相互影响

    在事件传播过程中，自媒体与传统媒体产生了内容互动，这背后是二者媒介逻辑的相互影响。在事件萌芽期，自媒体是事件始发地。由于其媒介逻辑具有个体化的特征，内容多为传播者个人的意见信息，因此这类信息大量聚集后，便形成了民间舆论场。这些内容给传统媒体提供热点，引发跟踪报道。对传统媒体而言，在专业化的媒介逻辑影响下，其报道融合各方信息，让舆论热点逐渐升级为社会事件。在事件爆发期，自媒体受传统媒体内容影响较深，而对传统媒体影响力逐渐减弱。传统媒体在生产事实信息的同时，也提供评论，这种评论与自媒体的民间舆论并不相同，而是利用传统媒体自身的媒介逻辑所建构的，代表官方舆论场的风向。后期，自媒体声势渐微，传统媒体则继续发挥舆论引导功能，形成官方舆论场的一种理性反思的舆论导向。

    在这一过程中，传统媒体的媒介逻辑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首先，自媒体的传播内容需要经由传统媒体报道才能获得更加显著的社会地位。从案例分析中可以看到，在事件萌芽期，传统媒体的加入对事件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传统媒体对自媒体中复杂零散的意见信息进行整合，使其成为更适于大众传播的舆论话语，让网络舆论进入民间舆论场并成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传统媒体通过对事实的跟踪报道，提升了民间舆论热点的重要性，让局部议题变为公众议题，舆论热点演变成社会事件。

    其次，二者传播内容虽然相互渗透，渗透度却是不平衡的。虽然传统媒体有时会采用自媒体信息和语言风格，但这些内容只占据很少一部分，而且经过严格筛选、调整以适合其内容组织的准则。笔者发现，大部分自媒体信息只在初期被当做公众舆论引入，并用“网民”“网友”等概括性称呼来指代自媒体传播者。这些报道通常把自媒体内容归纳为单一的公众舆论，而其中包含的多样性意见和反思性内容却被忽略或简化了。可以说，传统媒体始终跟随自身的媒介逻辑进行报道。而对于自媒体来说，传统媒体不仅是事实信息的主要来源，还影响着传播者对事实的认知。“玉林狗肉节”传播过程中，微博平台上媒体类账号的数量只占总量的5%，却拥有最多的转发数、评论数，分别占所有微博样本转发总数、评论总数的45.5%和61.9%。也就是说，自媒体传播者对事件的关注有一半直接投在传统媒体内容上。自媒体传播者不仅时刻关注着传统媒体的信息，对其信任程度也较高：据人民网、清华大学媒介调查实验室《社交网络用户使用情况调查报告》数据显示，微博用户对传统媒体信息的真实性和说服力的认同程度是普通用户信息的一倍。

    研究结论：大众与精英阶层话语权仍有巨大差距

    本文以“玉林狗肉节”事件为代表性个案，分析了我国新媒体事件的传播内容、过程及特征。研究结果显示，自媒体和传统媒体的内容特征存在巨大差异，自媒体的媒介逻辑偏重个体化、感性化和不平衡性；而传统媒体则表现出理性化、平衡性、专业性的特征。在事件传播过程中二者的媒介逻辑产生了深层次的相互作用。研究发现，虽然互联网时代的新型媒介技术和平台对传统媒体来说有着绝对的优势，但对于托生于这一平台的媒体形式——自媒体来说，其媒介逻辑仍然无法动摇传统媒体在媒介环境中的主导地位。

    曾有研究认为，新媒体，特别是自媒体的出现，将彻底改变传媒景观，自媒体有可能颠覆传播格局，成为新闻传播的主力。然而通过本文的实证研究可以看到，事实并非如此。就“玉林狗肉节”事件以及以此为代表的我国当下新媒体事件来说，传统媒体从始至终是信息发布的主要来源，并把控着事件舆论走向。正如《互联网的误读》所描述的：“新媒体技术虽然赋予普通民众低成本传播能力，他们的话语却很难吸引主流媒体的注意。”

    笔者认为，自媒体内容代表的是大众群体的声音，因此也就带有某种同质的、随波逐流的“大众”特性，使这一群体容易受到社会精英的控制，而根据哈贝马斯的“文化霸权”理论，传统媒体的话语正是精英阶层的代表。事实上，互联网作为一个技术平台，不仅让普通人的媒介接入成本降低，也提高了传统媒体的传播效率。在这一平台上，社会各阶层都没有完全摆脱原有社会结构的限制。因此，互联网和自媒体的出现虽然带来了大量的由民众书写的媒体内容，却不能带来大众与精英阶层话语权的绝对平等。因此，在评估新型媒体，特别是自媒体的“革命性”影响力时，我们或许应当更加审慎。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学与传播学系2015级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武艳珍

    注释：

    ①“媒介事件”概念由美国传播学研究者丹尼尔?戴扬与伊莱休?卡茨提出，指媒体为达到某种社会目的而导演的“伪事件”。而在我国，由于转型期社会现实与媒体日益发展的社会影响力，媒介事件研究则多集中于经过媒介化的真实社会事件。参见刘自雄：《解析“媒介事件”的内涵》，《辽东学院学报》2005年第5期。

    ②邓新民：《自媒体：新媒体发展的最新阶段及其特点》，《探索》2006年第2期。

    ③相德宝：《国际自媒体涉华舆情现状、传播特征及引导策略》，《新闻与传播研究》2012年第1期。

    ④Altheide, David L. “Media Logic, Social Control, and Fear”. Communication Theory, vol. 23 (3), 2013, pp.223-238.

    ⑤[荷]麦奎尔：《麦奎尔大众传播理论（第五版）》，崔保国、李琨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70页。

    ⑥原平方：《网络环境下的突发事件媒介话语生产与媒体公信力建设——以“杭州飙车案”和“李刚门”事件为个案》，《中国报业》2012年第18期。

    ⑦David L. Altheide, and Robert P. Snow, The Media Logic, p. 10. 

    ⑧David L. Altheide, “Media Logic, Social Control, and Fear”, Communication Theory, 2013, vol. 23 (3), pp. 225-226.

    ⑨孙少晶：《媒介化社会：概念解析、理论发展和研究议题》，马凌、蒋蕾主编：《媒介化社会与当代中国》，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

    ⑩邵培仁、潘祥辉：《危机传播推动中国媒介制度的变迁——从汶川地震看危机事件与媒介制度创新的内在关联》，《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

    郑恩、龚瑶、邓然：《基于话语分析与公共治理视角的新媒体事件话语生产类型及叙事模式》，《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他们将内容分析划分为选择（selection）、呈现（presentation）、和解读（interpretation）三个部分。Michael Meyen, Markus Thieroff, and Steffi Strenger, “Mass Media Logic and The Mediatization of Politics”. Journalism Studies, 2014, vol. 15:3, p 280.

    该比例为每日内容数量占抓取时间段内总量的比例，其中报纸总数为有效内容总数（563份）。微博数据来自“微博搜索”抓取的每日0时至23时的微博总量。 

    数据来自指定时段内，所有包含意见信息的微博中不同观点所占比例。“其他”指除反对狗肉节和批判爱狗者外，对社会问题的反思，对媒体、政府的评论等内容。

    《玉林“狗贩”逼爱狗人士高价买狗网民质疑是一场自编自导的秀》，大连晚报2014年6月22日。

    微博用户对“来自权威的传统媒体”的信息的真实性和说服力“完全认同”的用户占16%，“比较认同”的占41%，而对于来自“普通（认证）用户”的信息，这两项数据分别是4%和20%。人民网、清华大学媒介调查实验室：《社交网络用户使用情况调查报告》，2014年5月，第41页。

    [英]詹姆斯·柯兰、娜塔莉·芬顿、德斯·弗里德曼：《互联网的误读》，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页。

    刘海龙：《大众传播理论：范式与流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67页；潘知常、林玮：《传媒批判理论》，新华出版社2002年版，第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