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文作品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4年12月14日 S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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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边的红杜鹃(山河志)

曹文润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4年12月14日 第 07 版)

  襄渝铁路修到万源

  罗中立作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随几位作家、诗人,深入大巴山腹地,在千峰万壑、重峦叠嶂、平均海拔2000多米的四川万源,重走当年三线建设时期修建襄渝铁路西段的遗址,感受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时光如梭,数十载光阴弹指一挥间。

  诞生于那场轰轰烈烈三线建设的“三线精神”——“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在2018年被列为新时代大力弘扬的民族精神、奋斗精神。在重走襄渝铁路西段的途中,我试图寻找“三线精神”的源头。

  记忆中,第一次听说“三线建设”这个词是小学三年级。那个年代,我们不仅要在学校学习,还要经常参加学工、学农、学军活动,走出教室之外的广阔天地。当时,我就读的达州城关三完小组织了一次全校师生参加的徒步“拉练”,我们按照要求,统一自备干粮、背着水壶、头戴树叶扎成的“迷彩帽”,从学校所在的永丰街出发,在一面红旗的引领下,几百人一路高唱革命歌曲,怀着神圣又激动的心情,浩浩荡荡地奔赴达州城西郊的“襄渝铁路”达县段建设工地参观。

  出发前,校长站在大操场主席台,对整装待发的拉练队伍进行动员讲话,我第一次听到了“三线建设”这个陌生而神秘的词汇。尽管以我那时不过八九岁的学识,根本听不懂三线建设的意思,更不可能理解三线建设的重大战略意义,但我依然被校长充满激情的话语感动得血脉偾张,激情澎湃。

  至今我还记得,当拉练队伍中午时分到达十几公里外的建设工地时,现场彩旗飘扬、人来人往。工地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机器设备和钢轨枕木等材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辆辆推土机和卡车在推平的山头下挖掘装运泥土,车轮驰过,卷起滚滚黄土遮天蔽日,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后来才知道,我们参观的那个工地就是几年后竣工的达县火车站。

  后来渐渐长大,我又经常听到大人们聊起关于三线建设的零星故事,慢慢对三线建设有了些了解。我的好几位邻家大哥哥大姐姐都曾参加襄渝铁路建设。住在我家附近的罗四哥,英俊帅气,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脸上总是挂着平静的微笑。谈起修建襄渝铁路的经历时,罗四哥总是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自豪——他们如何手持钢钎、铁锤、铁锹;如何手握风钻机,开山炸石;如何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他从容不迫的叙述里,我不禁联想起电影《红旗渠》中那些修渠的林县人民相似的镜头画面:他们用一根粗麻绳捆在腰间,从山顶至悬崖,人就靠一根绳子吊在半空,像一只灵巧的鸟儿荡来荡去,用手里的钢钎二锤等工具进行高空作业……对于修铁路的艰辛困苦,罗四哥总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但是,当讲起那位被誉为“战地黄花”的女民兵吴三珍牺牲经过时,他语气悲伤,神情凝重:“她是达县罐子人,我们达县民兵团33连的战士,在一次高空凿石时,被一块滚石砸中头部,还没有送到医疗室就牺牲了。她才18岁,好年轻啊……”从此,三线建设的故事在我心里增添了一丝悲壮的色彩。对修过襄渝铁路的罗四哥多了些亲近。他身上透出的英武气质,让我有了几分崇拜。

  一晃我长大成人,读书参工,结婚成家。随着年岁增长,对三线建设这段历史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20世纪60年代,中国政府作出三线建设的重大战略决策。大批拓荒者、建设者从大江南北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襄渝铁路就是当时三线建设的重点项目之一。襄渝铁路东段为鄂西北丘陵低山区,中段为秦岭巴山区,西段为四川盆地丘陵区。铁路穿越武当山、大巴山,沿华蓥山南下,沿线两岸山高谷深,水流湍急,地势险峻。全线桥梁716座、隧道405座,桥高隧长,工程任务艰巨。

  从全国各地抽调的80多万建设大军,其中包括铁道兵、民兵、学兵等,奔赴秦巴楚水,扎根大山沟,修建襄渝铁路。他们面对险山恶水,战天斗地,凭着顽强的意志,硬是用手里的钢钎和铁锤,打隧道、架桥梁、建车站、筑路基,在崇山峻岭中成功架起了天梯般的铁路,用青春和热血创造了铁路建设史上的奇迹,铸就了不朽的“三线精神”丰碑。

  两天的采风,我们沿着当年三线建设的足迹,在大巴山深处穿行,瞻仰多座烈士陵园,参观江家坝大桥,穿越大巴山隧道,走进巴山铁路小镇,参观巴山精神教育基地……我们一路走访遗址,一路感悟三线建设的丰功伟绩。

  我们走进万源市清沟铁道兵5758烈士陵园,听向导“张老表”介绍,这里长眠着牺牲的126位年轻战士,他们中年龄最小的仅仅17岁,最大的33岁。大家顿时肃然起敬,唏嘘不已。我默默地独自走到园区角落,凝视着苍松翠柏掩映下的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坟茔,用目光抚摸一块块墓碑以及一行行红色碑文。

  英雄已逝,英魂永存。

  我想,我一直寻找的“三线精神”内涵源头,不就在这里的每一座烈士墓吗?或者也来自于襄渝线上的每一座隧道、每一座桥梁、每一座涵洞、每一道挡护墙、每一条钢轨、每一块枕木,甚至每一块铺在路基下的每一块小小的石头。

  离开烈士陵园,我再次回望高高矗立在阳光下的纪念碑,想起已经病逝的罗四哥,想起他讲过的那名牺牲的年轻女民兵吴三珍,还有那些永远长眠于此的铁道兵、民兵和学兵……不觉眼眶湿润。这时,一丛长在大巴山悬崖边的红杜鹃映入我的眼帘,在春风的吹拂下,大巴山特有的红杜鹃鲜艳欲滴,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