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的小说,心里不禁响起《孤勇者》的旋律。人生难在对抗孤独,正因为难,所以对抗本身就带着孤勇者的气质。海勒根那作品中渗透出来的精神气质和人物品格,与此有相通之处。
海勒根那作品中塑造了众多孤勇者形象的主人公。这些人物有的虽是寻常人却有不寻常经历,也有的经过陌生化处理和艺术加工,变成史诗作品中“神”一样的存在。《过路人,欢迎你来哈吐布其》里像骆驼一样高大威武的不速之客“阿恰”永远都神采飞扬。他酒量惊人,吃肉技法娴熟,人们清晰地发觉他的吃相好似《蒙古秘史》中的“大巴鲁刺”。作者借“阿恰”的出现,描摹了哈吐布其人崭新的生活图景。作者也试图回望历史,《穿过黑夜来牧村的人》像深夜呓语,那一队人马身着古代战服,披盔戴甲游荡在无数个深夜,只为寻找自己的子孙,并告诫他们“贪婪是恶魔”。这些从历史中走来的人,是作者找寻精神血脉的通道。回归现实,海勒根那笔下的角色同样勇敢,充满悲壮色彩。《蒸汽火车呼啸而过》中的平安为了能为心爱的女孩拾回那条被吹走的围巾,像堂·吉诃德一样,与呼啸而过的蒸汽火车搏斗。《能动嘴就别动刀》中,一个心狠手辣的主人公形象在破碎的叙事圈套里,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甚至到最后读者都无法辨别事情的真伪。把历史与现实完美结合在一起的是《巴桑的大海》中的巴桑,这个草原上的硬汉形象传递出来的是“人可以失败,但不能被打倒,肉身可以遭受磨难,但内在的意志神圣不可侵犯”。巴桑这个孤勇者,以自己的顽强意志,突破苦难的重重围困,并在广阔天地构建起伟大的人间之爱。
这些孤勇者形象,在情感的链接上打通了多维空间。海勒根那使作品的格局不断宏阔起来,突破了历史的、民族的、地域的限制,在精神层面获得了更自由、广阔的天地。
在叙述方式上,海勒根那尝试走出舒适区。他创作了多篇以大师或前辈名作家作品命名的小说,这一方面是作者以自己的方式向大师致敬,另一方面也彰显了他的创作追求。如《第三条河岸》取自罗萨的《河的第三条岸》,《我的叔叔以勒》取自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十八岁出门打工》取自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午夜沉溺》虽在标题上不明显,却是作者以短篇形式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致敬的作品。海勒根那从不吝惜作为粉丝的狂热,读者能从他的作品中深切感受到与大师作品之间的时空对话,并且其间凸显着巨大的张力。我们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种对峙状态,这或许正源于海勒根那骨子里那份孤勇者般的倔强。
读海勒根那的故事,更像是在探险,其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奇人怪事。《我的叔叔以勒》中被整个村庄忽略的以勒,总是蹲在房顶的鸽群里,像大鸟那样望向天空发呆。你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却能通过“爱”这条通道,捕捉到浓浓的暖意。《温都根查干》里的朝鲁校长用木头打造了一匹木马,一匹神秘得如同《荷马史诗》中的木马,给久旱的土地带来了丰沛的雨水。海勒根那的作品中不止一次提到《蒙古秘史》,并且部分情节和场景的设置也同样有迹可循。他的创作受到民族文化浸染,这也成为他精神谱系的一部分。在这样的探险里,读者一步一步逼近海勒根那作品的精神内核。
海勒根那自身也是创作道路上的孤勇者。他凭借勇气、耐力和冒险精神,不断吸纳和创造,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为读者奉献出更多真切有力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