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这座叫昭化的古城被声声鸟鸣唤醒。
鸟鸣声里夹杂着细如蛛丝的雨。透过窗牖,濛濛薄雾中,蜿蜒的嘉陵江隐约可见,灰青色的山峦影影绰绰,是谁起早挥笔泼墨,生出了这美丽的画卷?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嗅到的是江水淡淡的腥甜。那些水下的精灵们怕也是早醒了吧,慢而又慢的涟漪是它们的低语呢喃。
推门,走出客栈。“丁”字型的空间格局,随坡就势的建筑肌理,典型的川北民居。青石板铺路,雕花门临街,青瓦盖屋顶,当街为店铺,铺后是民居。这样的濛濛细雨天,我不需要张伞,就一路走着,或许可以走完昔日的九街十八巷。
青石板街“三横两纵”,自成章法,延续几千年。历经岁月,青石板上布满袖珍的凹痕,薄薄的雨水氤氲着,微微泛着草绿色的光。雨水聚拢在这拇指般大小的凹痕,这是它们乐意归属的终点。我一路缓缓走过,这又何尝不是我深深浅浅的梦痕呢?
漫步古城,像是翻开长长的书卷。一处一处地看,每一页都值得耐下心来细细读。我蹲下身子,仔细触摸古城墙下已有2300年历史的砖石,还有那些裂缝和凹陷里藏着的古老的故事。我的心绪舒展而宁静,一如这晨雨中的青石板路。
雨过天晴,煦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已是午后。一股清澈的泉水在青石板路旁整洁的石砌小水沟里哗哗地笑。结实的汉子抡着大锤在打糍粑,几只小狗在不远处嬉戏打闹,一只猫在门槛边卧着,眼睛半睁半闭,闲闲地看着。
在走进昭化古城之前,我曾隐隐担忧,生怕过度的开发稀释了它的原汁原味。然而,来到这里,我如此惊喜。屋子是祖屋,手艺是祖传,店铺是居民的,经营是生活的,人们活得天然、家常。
古城里保留的古迹,是凝固的“古”、逝去的“古”。我以为,还有一种飘逸的“古”,活着的“古”,而这飘逸与活着的“古”就流动在昭化古城的日常生活里。昭化古城是保存完好的一座三国古城,直到今天,古城还活着,活得莹润而极富生机。
昭化古城的气息里,有一种真正的旧。这旧,不是落伍,不是颓废,而是古朴。这古朴是靠鲜活的人气一代一代滋养成的。连昭化的古建筑,气宇都轩昂着。昭化的旧,是因为这里的人们在用一份过日子的安静和知足来涵养它。几千年连绵不断的人脉、文脉让这座小城熠熠生辉。
这样慵懒惬意的下午时光,我选择在一间别致的茶室坐下。江水宛然流入茶室窗户,或者窗户镶嵌了江水又带入茶室。
静静地喝一杯茶,品到的不只是茶的韵味,还有江水的气息。喝着喝着,茶淡了,江水的醇厚还在。一时间,竟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黄昏时节的江岸有一种迷离的氤氲,稀淡的晚霞铺在江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独坐在江边的码头,水流缓缓,畅快而不喧嚣。江边的泡沫,一串串,被激起又无声消逝。江面的清风,不慌不忙的、一阵一阵的,有不经意的韵致在。或许,这就是昭化古城的基调,古城的韵律。
如果说安静是一种有教养的本分,那么,昭化古城就像个耕读传家的乡绅。他脸面安详、仪态平和,每一步都是踏实的、稳妥的,让人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放心。
昭化曾是闻名遐迩的水陆码头,白日千人拱手,夜晚万盏明灯。当铅华洗尽,昔日的华丽变得斑驳,一切归于宁静,呈现的是另一种优雅。素韵之美,原来就在昭化。
一个人能在此般集天地灵气、裹云水清虚的地方过完平静的一生,怎么也算是一种福气。
如醉如痴,乐不思归的人,何止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