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5月06日 星期六

泗州戏

张 芬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5月06日   第 11 版)

  “五一”放假,带老妈和侄子去奥森广场散步。华灯初上,就听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唱戏的女人。简单的伴奏,拖着长线的话筒,女人素颜,热烈,约摸五六十岁,观众多半是附近的民工,他们在她前面围成一个弧形,安静地听。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小时候常常听的泗州戏。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每逢阴历三月十八,皖北的家乡都有一次庙会。说是庙会,却没有“庙”,只有“会”,以唱戏为主,连唱三天,周围十里八乡的人过来凑热闹赶集。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当天早上,外婆会记得给我五毛钱,于是,从这时起,就没有什么心思学习。当时的数学老师姓黄,70多岁,似乎还保持着私塾先生的某些风范,手里经常拿着自己雕刻着花纹的桃木棍当戒尺,但是那天谁不听课,他也并不体罚,讲课也跟着轻飘飘的。终于要讲到彻底没劲,恩准放假,大家一哄而散。调皮的同学们立刻从烂掉了的塑料布包裹的窗户翻出去,有细心的女同学还不忘记挟着一条小板凳。为了能够迅速抵达,我们还跳过学校后面常去捕捉小蝌蚪的长满青草的小河,然后,横穿从翟庄到郑小庄的麦地。彼时麦已如韭,我们一边奔跑一边小心地踩踏,那些课本里爱护草木的道德文章早已抛诸脑后,好在麦苗并不气馁,之后照旧坚韧不拔,在夏天开花结籽。

  戏台一般设在打麦场,土地空旷,背后屋舍俨然。唱起来之后,就渐渐响天动地,花团锦簇。树上、石头上、椅子上、屋顶上全是人,我人小看不见,两毛先买烧饼,另外三毛放在贴身口袋里,并时常用手检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点余裕可是和别人在这种场合交流时的底气。于是,像《老残游记》中的主人公那样,我啃着烧饼,无所事事,先爬到后台看人换妆。那些演员,有的在对着镜子化妆,有的则在一边休息,脸上的妆容如同已经休歇的面具,“面具”后懒散的眼神显得异常忧郁吓人。那些跑龙套拿着马鞭的化了妆的小孩,在后台幕布边等候,则愿意用画得面目全非的滴溜溜的眼睛看我们,似乎想和我们热情交流,但又露出某种羞涩与不屑的优越感。鉴于后者也有公事在身,后台也玩腻了,就到处跑。

  我常常会在人群中看到村子里的熟人。邻家毛省也来了,她那时候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开春的时候刚用冰凌扎了耳朵眼,戴了红色的大耳环,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因为不常洗澡,显得脖子更加黑黢黢。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太喜欢她,当时全村只有她家有电视,她偏爱外国译制片,情情爱爱,不打也不闹,我和村里其他小朋友每每要摒住呼吸等她看完外国片,才能看令人振奋的《雪山飞狐》,所以,我就躲她远远的。当然,大多数情况下,碰到村子里其他的小伙伴,例如勇敢和麻坡兄弟,就相视一笑,有一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喜悦,甚至还有点害羞。外公也来了,正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蹲着,似乎对戏文已经很熟,和别的老人一边抽着烟袋一边议论。有时候,他手里拿着草节在石头上比划来去,很显然,他们是在谈别的更重要的事情。我又踮起脚跟看看舞台,只能看到男人或者女人头上的野鸡毛晃来晃去。耳边,是男人高亢而悲伤据理力争恶声恶气颤抖大吼声,女人则唱另一种风味,嘹亮欢快,有时还连带着哼哼嗨嗨的哀啼,后来,在村里别人的丧礼上,见过当事人的儿媳这样类似长哭当歌过。台下大多数观众都很振奋,放心地观望着这公开的别人的故事,显出一种令人满足的安静。

  还记得当时戏班里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每年都来唱,颇得外公青睐,每次听完,回村里跟人议论,一向低调内向的他都自告奋勇地插嘴说:卫生鱼儿(名的声)这个娘们儿真丧!(“丧”字是我们的土话,是指人很泼辣很厉害的样子。)而在我的印象里,“卫生鱼儿”的形象已然模糊,只记得有一次,太阳落山,戏台休歇,人群渐渐散去,看到她出现在舞台一角,身材魁梧,脸上还带着妆,与人一边聊天一边抽烟,突然一呼噜嗓子,咳嗽起来,朝身后吐了一口痰。呜呼!然而,我相信外公一定有他的道理。

  后来,我因为求学,离开了村庄,再也没有去过“三月十八会”,也不知道这没有“庙”的“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偶尔在电视机或者录音机里听到泗州戏,对其中的悲慨、欢快、泼辣、热烈有了一点体会,似乎也明白为什么又被叫作“拉魂腔”。工作后,有一次回老家,看到村头有一个唱卡拉OK的小货车,里面没有人,放着很大的音响设备,播放着流行歌曲的伴奏,车灯上还挂着红绸子。一时间让人想起费里尼电影里流动的歌舞队或马戏团。但那次匆匆离开,并未亲见家乡文艺生活的变迁。近几年,征地拆迁,老家的亲戚都住进了新农村的大洋楼,卡拉OK队不见了,更没有机会看到露天麦场上的泗州戏班了,当然,也甭提一睹“卫生鱼儿”阿姨不带妆的神采的愿望了。

长途汽车司机之梦
脸膛
泗州戏
八宝饭(食话)
责编:杨 鸥 邮箱:hwbwyb@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