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漫画家笔下,87岁的画家、杂文家韩羽应该颇有特点:大脑门,因瘦削,眼睛便显得大。虽然拄着拐杖,那拐杖似有若无,更助他步履轻快,全然不像年近九旬的老人。
听韩羽讲话,像听故事。他不是不擅长理论,而是更坚信要把深奥的理论用浅显的语言表达并让人听懂,才算是深入的交流。因此他的故事里便挟带了很多生动的例子,智慧、简朴、抓人。
“作画大半辈子,为这说道,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偶有所得,破涕为笑,继而生疑,憋得欲哭,谓为作画,实发神经。”在新作《画人画语》的跋中,韩羽为自己总结:“年入老境,懒于作画,转而更喜品赏,会心处,原先惑而不解者,古今绘画之佳作竟先我而解,触类旁通,虽隔靴亦搔到痒处。信哉,弄斧必到班门。边看边记,聊复成文……”
近读山西张石山评《画人画语》,说作为外行也读得津津有味,深有同感:“韩先生所品鉴的诸多画作,画家有别、题材各异,题材涉猎,海阔天空。具体品鉴,牵扯到各方面的人生体验、知识积累和读书功底。读其画语,不啻是展读一部杂学百科。除此而外,最值得一说的是这些短章中蕴涵着隽永的文人趣味。作家乎,画家乎,乃是后来的概念。自古以来,中华文人士子读书人兼擅琴棋书画。而书画同源,作文作画,其间的文人趣味是相通的。是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韩羽则说,这本书,既是写给画画的人看,也是写给不画画的人看。画者和读者互相影响,水涨船高。任何艺术都离不开观众的参与创造。两者是合作关系。比如人的两条腿,作者是一条腿,观众是一条腿,一齐用力,才能迈步。“如果无视观众,只剩下一条腿,靠蹦,又能蹦得了多远?”
无论闲聊还是作文,韩羽的语言充满智慧和妙趣。在韩羽看来,好文章必须具备两点,一是深入浅出。二是有趣味。既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又有有趣的叙述形式。好文章的字句,能“活”起来。借用绘画比喻,印象派画面中的颜色就是闪烁跳跃的、是活的、是趣在色外,所以如此者,是因为颜色不是调和涂抹的,而是色块与色块之对比互相撞击出来的。没有对描绘对象深入观察与对颜料性能的熟练运用是难以做到的。写文章也是如此,字句之妙,言有尽而意无穷,也是字与字相互撞击出来的,古人所谓的炼字炼句,也就是为的这个撞击。
画画作文,韩羽都认一句老话,叫“抓人”。他说,这个力量才是大的。“无论写文或是作画,都要有理有趣。我还是相信我们过去的说法,以理动人,以情感人。”韩羽说,理因为有了“趣”才更深刻,“趣”因为有了理味儿更浓。台湾诗人余光中谈写散文“应众体兼备”,总结出四句“白(话)以为常,文(言)以应变,俚(语)以见真,西(洋)以求新。他说自己“狗尾续貂”又加了一句:“趣以玩味”。
韩羽有趣,从事艺术也是因为爱“玩”,可是他年轻时也为画画废寝忘食,甚至“玩命”。显然此“玩”与彼“玩”不同。对此,韩羽自有他的解释:“人活在世上,都想活得好些,想活得有价值些,这就是欲望。为这欲望,不惜去玩命,不惜去拼搏,这也可以叫动力。但这动力固然可以使人成,也可以使人败。有一天走在大街上,我问朋友,你看这满街上南来北往匆匆忙忙的,他们都干什么去?朋友说,我哪儿知道?我说,我知道。我把他们分了两大类,一类是想法儿忙着去活,一类是想法儿忙着去死。”
韩羽表示,自己说艺术是“玩”,因为“玩”,纯粹是愉悦自己,而不计其他。只有在“玩”中,在超脱物外的状况下,想象活动才能得到充分的驰骋,直到忘我的境地。只有在“玩”中,性情、愿望、才、学、识才能得以最充分的流露和发挥,更敏锐地感悟真、善、美。其极致,就是玩到认真得“不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