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

　　一直奔波忙碌，居无定处，对茶，那一片片微苦的树叶子，始终没有兴趣。近年来西方生活方式的影响，“下午茶”渐渐在国人当中应运而生。我不喜欢媚外，有意无意地拒绝着。

　　第一次遇上茶是几年前在上海。有一天，一个远方的朋友突然要来上海看我，他是一个业余画家，平时会寄一些作品给我，偶尔我也给他的作品配上一些诗句。闲静的时候会有他的信息飘然而至，茶一样地悠远。今天，他来得正好，我早早在一咖啡馆等待。服务员送来了菜单，我点了一壶碧螺春，之所以点它，只是因为名字好听。一会儿茶就上来了，我盯着这杯茶半天，纤细光亮的翠绿叶子弯曲如螺状慢悠悠往下沉，浑身长满了茸茸纤毛，带着细密的气泡，茶色由白变黄由黄变绿，真的是螺卧浅水，春色满杯。喝了一口，柔滑得像绸缎，再喝一口，微苦似甘，慢慢的清香徐徐而来，在舌齿间婉转流连，那种香是难以表达的，世上的香味千千万万，香字只有一个，那是一种淡淡的春天般的香气，难以描述，像是一段迷人的往事，一种远去的爱情，或是恰到好处的友谊。苦也是淡得甘甜可辨，仿佛是已经忘记的初恋，忧郁的青春，或是童年的遗憾。这一天我生来第一次与茶倾心交谈。我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朋友的到来，丝丝等待的苦，屡屡见面的甜，这位朋友，恰如这天的茶。从此我与茶缱绻起来。

　　那次以后，每在饭店或茶馆必点一杯茶。最有感觉的是在从英国去法国的飞机上，上飞机是下午三点，刚入座心里就慌慌的，似饿非饿，似渴非渴，无所适从。正在这时候，空姐送来了茶点，6粒棋子大的各色点心，一块鸡蛋大小的面包，一杯热腾腾的川宁红茶。我尝了一口点心，说不出的香甜可口，呷一口茶，很醇厚的那种香，带一种醇醇的焦糊味，特别勾起陈旧的往事。茶叶是包在过滤袋里的，泡出的茶汤毫无杂质，浓艳如红葡萄酒。我把茶倒进透明的杯子里，打开半个窗户，强烈的光线立刻让这杯茶五彩缤纷起来。我像品酒一样不断摇动着杯子，一缕缕茶香从杯子里溢出，心事也像陈年老窖一样漫出来。这是真正的意义的下午茶。这时候突然悟出下午茶的发明者的慧心。

　　下午茶的发明者是英国一位名叫安那玛丽亚的女伯爵，她每天下午三四点钟都要让仆人准备一壶红茶，烘焙几样点心，邀上几位朋友享受一段下午的好时光。到了英国才知道，为什么这个不产一片茶的国度，下午茶如此流行。因为英国的早餐很丰富，中午只有简单的三明治，春夏季节，白天很长，晚上10点半了，天色还亮着。社交晚宴八九点钟才开始，下午三四点钟，那些贵族夫人无所事事，茶，这种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之物成了她们打发时光、借以炫耀自己和谈论别人家长里短的媒介。通常女主人亲自奉茶，选家里最漂亮的房间，或花园里，摆上雪白的蕾丝桌布，摆上纯银的或骨白色的东方茶具，摆上园里采来的最美丽的鲜花，男的穿燕尾服，女的穿鲸骨撑起的大摆裙，在悠扬的音乐声中，轻品香茗，窃窃私语。很快成为一种时尚，在各个阶层流行起来。只是这种下午茶，与中国的品茶，相去甚远，茶点的烘托胜过茶本身。

　　这次来英国理所当然要喝下午茶的。我去了一个很有名的下午茶馆，很大的，有廊柱屏风分隔成七八个不同的区域。我要了一杯绿茶，可是泡出的茶仍是红色的，服务生说，这就是绿茶。很快小推车就送来了点心，宝塔一样的三层，最下一层是不同口味的三明治，中间一层是8样小点心，最上一层是水果派。看一眼琳琅满目的摆设，刀叉，勺子，茶托，茶盘，茶壶，茶杯，糖钵，奶杯，果酱盒……只是糖就有几种，方糖，粒糖，无热量糖，棕色糖。那一份体贴入微，温柔之情油然而生，原来一杯茶可以有这么多的陪衬。茶不再是饥渴时的需求，而成为一种心灵的渴求，一种灵魂的优雅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