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于偏向与我们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相近的群体,而容易忽视异世界的“确有价值”。人类学的重要意义大概就是提醒我们,更广大的世界,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是“70后”,但不要小看年轻人的学识和野心,他的《人类简史》(中信出版社出版)就是极宏观的世界历史研究,囊括了物理学、化学、人类学、生态学、政治学、文化学和心理学等多项学科,“对作为一个物种的智人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来龙去脉,做出全方位的考察和预测。”
赫拉利无疑“脑洞”开得很大。他将法律、制度、公司、信用等设为人类虚构的、想象的现实,只要这些共同的信念仍然存在,其力量就足以影响世界。“金钱正是有史以来最普遍也是最有效的互信系统。”这句话在书中加了黑体。赫拉利说:“比起语言、法律、文化、宗教和社会习俗,钱的心胸更广阔。所有人类创造的信念系统之中,只有金钱能够跨越几乎所有文化鸿沟,不会因为宗教、性别、种族、民族和性取向等有所歧视。”这个观点真是太赞了!《人类简史》的很多观点都很新颖,个别或许牵强,但要驳倒并非易事。
通篇到底的“智人”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概念,对自认为高尚到早已脱离动物行列的人,是一种揶揄和嘲讽,更是一种提醒和悲悯。
赫拉利的用意,是要把人类从高高在上的生物链顶端拉下来,收起盲目骄傲的姿态,人类其实不过是“一种没什么特别的动物”。人类历史上众多的灾难,不论是生灵涂炭的战乱还是生态遭逢的浩劫,很多都是出于人类动物性的目的,而人比动物“高明”之处,就是人还要为这种动物性寻找人性的辩解,甚至以虚构的神性来赋予行为以正义。这在欧洲帝国登上美洲大陆后的殖民行径中可以看到。如今种族主义早已臭名昭著,很少有人胆敢公开说“这就存在于他们的血液中”,但赫拉利提醒我们现在要注意,“这就存在于他们的文化里”。所谓的文化冲突和不同文化之间根本的差异,有多少背后掩藏了“文化演化”的用心?
关于书写文字的发明,我们常常忽略的是与之伴随产生的城镇与国家的创建,大量的个人被统合进一个政治体系里面,然后分划成不同的种姓和阶级。在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看来:“书写文字似乎是被用来剥削人类而非启蒙人类的工具。”“书写主要功能是帮助奴役。”对于文字的起源,赫拉利和列维达成了默契。不同文字建构的不同文化已经延续几千年,在当下和未来,假如我们满口外语而忽视了本国语言,那就可能渐进式地被文化演化。维护母语地位不单单是文化的问题,也是保证民族独立、免受奴役的政治需求。
在我的印象里,农业社会代替采集社会一直被视为人类社会的一大进步,但赫拉利直截了当称之为“史上最大骗局”。在他看来,农业革命所带来的非但不是轻松生活的新时代,反而让农民过着比采集者更辛苦、更不满足的生活,它促使人类原本悠闲且丰富多样的日子变得单调沉闷又辛苦。假如农业在今天才被发明,它会不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我无法想象。尽管有太多缺失,但农业已是我们现代文明的根基。赫拉利的犀利更表现在这句话:“农业革命真正的本质:让更多的人却以更糟的状况活下去。”农耕方式让人口迅速增加,让“大人物”出现,让国家统治代替了氏族部落,这些都是历史的定论,赫拉利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强调了“个体”的幸福感,他痛心作为社会细胞的个体从此在历史长河中的失语。
“这个世界开始的时候,人类并不存在,这个世界结束的时候,人类也不会存在。”当我阅读《人类简史》时,深藏于心底的列维-斯特劳斯这句话,再一次浮现脑海。让我们以“智人”的身份存活于世,以感恩与卑微的心情面对世界,这个世界的奥秘才会像一朵美丽的花,静静绽放于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