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4年02月18日 星期二

跳房子

叶延滨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4年02月18日   第 07 版)

  儿时的游戏里,最让人回味的游戏应该是“跳房子”。

  现在的孩子不玩这个游戏了。在一块平地上,用小棍或粉笔画出一个跳房子的场地。画出的场地,就像现在开发商广告上画的平面结构图,孩子们就在一个画出来的“房子”里做游戏。跳房子的“房子”有不同的样子,基本的元素是一个个方格,有时由8个方格,一排4格,两排并成一个长方形的“筒子楼”,有时拼成一个“干”字形,就像现在的单元套房。参加游戏的孩子自己还要准备一个小瓦片。放学后,几个小伙伴聚到一起,找个平坦的场地,画好房子,便可玩得满身大汗。跳房子有各种规则,基本的动作就是掷瓦片,单腿在格子间跳,用脚踢瓦片到不同的位置,领先者,便会拥有一个方格成为自己的房子,其他人则必须过这个方格去完成规定的动作。最后拥有“房子”最多的孩子便是这场游戏的赢家。

  这是只需要一小块空地,再加一小块瓦片便可尽兴玩耍的游戏。在那个时候,房子很少,空地很多,废品很少,瓦片很多,跳房子应运而生。房子少,空地多,这好理解,空地也就属于孩子了。废品少,瓦片多,也许你就不理解了。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没有“废品”,一只铁皮饼干盒,当宝贝用十年八年,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几块糖放进去,来了客人端出个饼干盒就很体面了。旧报纸能糊墙,空酒瓶能打酱油,酱油店的酱油都盛在大缸里……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地上扫起的灰土,家家没有什么东西舍得倒进垃圾箱。啊,还有瓦片,破瓦片没有用也不能卖给废品“拾荒匠”,因此,便成了孩子们“跳房子”的装备。这就是人的天性,穷得只剩下破瓦片的年月,孩子们也能找到快乐。穷开心!也许说对了,开心不开心,与穷富无关。青天在上,黄土在下,手持一片破瓦,便想象自己一步一步跳出自己的“房子”!多有寓言意味的游戏,当然也是“房子”重要性的启蒙课。

  说到启蒙课,回想一下这辈子,如果用房子来做主要参照物的话,我的履历也是一串“跳房子”的经历:

  从幼儿园到中学毕业,从一个集体宿舍到另一个集体宿舍。也有区别。幼儿园里小背心小裤衩上用线缝出我的名字,其它都是公家的东西。上小学后,书包是自己的了。上中学后,被褥是自己的了。有首歌“打起背包就出发”,毕了业就背上自己的背包下乡去。城市没有一片瓦片与自己有关系,只有背上的行李卷跟着自己走。

  插队,和一户农民生活了一年,插队干部来了,又回到知青点住集体窑洞。

  招工到了军马场,和来自不同地方的知青们,同住马场的集体宿舍。马场在林区,所以我们每个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大木箱子。

  提干,在某工厂当了政治处干事兼团委书记。团委有一间办公室,办公柜后两条凳子支个床。领导说不要搞特殊化,于是再加了个同室,两人住半间办公室。就是这样,也有当领导的感觉了。

  上大学,又回集体宿舍。毕竟改革开放了,宿舍也有新气象。我们这个宿舍,俩东北人带头,每周提塑料桶到商店买一桶散装啤酒,回宿舍就着黄瓜大酱,尽情开喝,于是得名:酒吧。对面宿舍忙着学跳舞,得名:舞厅。斜对面有俩烟瘾大的同学,让这宿舍蒙冤:烟馆。隔壁宿舍有桥牌高手,雅室得俗名:赌场。听起来吓人,一群穷学生穷开心。我算最有钱的主之一,带薪大学生,每月42元。

  大学毕业分配到省文联,领导说,你爹妈有房,回家去住。我说,那是组织分给他们的,与我无关。经过努力,得一间古董级老宅,一半做保管室堆满纸,另一半刚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写字台。只要有人走近,地板响,桌子晃,床也摇。安全,防贼。

  提为副主编,给我分了一套无厅小三居。于是准备婚事。单位老同志王某找到我,他妻子有精神病,儿子还没工作而且神经也不太正常,他希望我把这套房让给他。比我大十多岁的人开了口,能不让吗?

  调进北京,到北京广播学院任教。学院大方,给我一套向阳新三居。房子刚住得有人气了,又被调到作家协会办杂志。退了学院的向阳三居,搬进城里朝北的背阴三居。刚住进不到一月,夜里进了贼。贼从6层的窗户进入,财物受损。邻居见面,个个好像贺喜:“万幸万幸,你们都没醒啊!”

  两年后,我从这幢楼的6层调到15层,还补给我一间房,说是按规定落实政策。那一年我快满50岁了。单位实施房改,交上钱款,发给我一红皮“房产证”。唉哟,年过半百,从无产阶级变成了有产者。换句话说,这个红皮“房产证”向我宣布:叶延滨,你这一辈子的“跳房子”游戏从此结束了。

  安居,大概就是说有了房子才好过日子。然而,当了大半辈子“无房户”,大半辈子在玩“跳房子”游戏,真的还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房子是个好东西,但若一开头就有一套房子压在背上,这“跳房子”的游戏还会好玩吗?

网络文学:读者是上帝?(文学新观察)
咏马
八骏图
家住东方
跳房子
这里,望天边
责编:杨鸥 邮箱:hwbwyb@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