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这座山前总是田野

　　在我对故乡的记忆中，出门就能看见的那座山殊为重要。

　　山并不大，海拔也就二三百米，但在我家乡一马平川的田野上却颇为引人注目。我的家乡在山东省安丘市，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没几座山，但离家才几百米就有这么个小山，所以很是珍惜。对于儿时的我来说，山那边就是远方。

　　后来我上学、工作，离家越来越远，但回家时总愿意抽出时间到山上走一走。那座山上几乎刻下了整座镇的历史。东汉时一位孝子的墓在山下，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曾撰文考证；抗日战争期间修建的碉堡和战壕仍在，虽然已经破败了，但跳进去似乎也能感受到那枪炮轰鸣的年代；山上种的桃树花开了又谢，从记事时起，在这里种桃的远房伯伯就爱夏天送桃给我吃……

　　伴随我长大的并不止这座山，只是很多都消失了。小时候，跟着年纪大点的孩子，去西山捉蚂蚱，采花，在暖洋洋的草堆上一待就是一个下午，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惜家乡大搞建设时，那座山竟被轰鸣的挖掘机和卡车在数月之内夷为平地。

　　还有我家东边那片柳树林子，地下常年积水，柳荫遮蔽下几乎看不到天空。也因这片林子的幽暗，村里人经常唬小孩说是从这里将他们捡回家的，于是这里成了大多数孩子的“出生地”。可想而知，我们对这片林子是多么迷恋。在几年前的一个夏天，这里被推平了，换来了一片不大的耕地。

　　这次春节回乡，离家还有几公里时，发现一个曾经的村子消失了。同行的人告诉我，这个村整体搬迁了，一年之后就将住进新盖的楼房。我看着眼前空荡的田野，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座曾经热闹的村子的样子。

　　去年底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要求，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还要求注意保留村庄原始风貌。我把这些讲给老家人听，他们比我感触更深。我只是一个在外的游子，每逢佳节如同风筝一般回到原点，故乡的山川河流于我而言更多的是记忆、是感情，于他们而言则是每日都需要面对的生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道理老家人想得很清楚。

　　按照规划，我们村子一度也在搬迁之列，让我很是紧张了一阵。好在，这次春节回去，父亲告诉我，自十八大以后，此事就无人再提了，周围几个村子也不会搬了。我所熟悉的故乡，在可预见的几年内，大致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不可避免地，道路两侧拔地而起了一排排楼房，狭窄的乡间道路上轿车飞驰而过，在镇上甚至出现了堵车。

　　我自然为故乡的发展而欣喜，人们高兴地跟穷日子话别，拥抱着当下的富足生活。去年是一个丰收年，许多人家的收入竟超过了10万元，种植经济作物让家乡人尝到了甜头，记忆中成片成片的麦田早已踪迹难寻。

　　家乡人的生活条件改善仍是大势所趋，但在那座山前无需立起一片高楼。山与周围的田野自古相得益彰，但曾经的西山与柳树林，已永远地消失在记忆中，惟愿这座山，与这方田，仍以记忆中的风貌，成为后来人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