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身处一个屏幕无处不在的时代。从清晨唤醒我们的手机,到几乎人手一台的平板,再到办公桌前的电脑,屏幕早已成为我们获取信息、连接世界的第一介质。这种“屏幕阅读”以其即时、海量、交互的特性,极大地拓宽了我们获取信息的广度与速度。
不过,对多数人来说,当前屏幕阅读的常态还是“浅阅读”“泛阅读”。当然,我们不能因此断言屏幕阅读的未来如何如何。正如印刷术普及之初,手抄本时代的学者也曾担忧“阅读的堕落”一样,媒介的变迁必然带来阅读习惯的重塑。随着技术演进,屏幕阅读将不再停留于表层的信息获取。批注工具、思维导图、AI辅助理解、社交化阅读社区等创新,正逐步引导我们在屏幕上进行更具结构性、互动性和深度的阅读。未来的屏幕阅读,或许将发展出一种新的沉浸式体验,让信息流不再是无尽的瀑布,而是可以驻足、回溯、交互的知识之河。我对此是坚信的:我们终将学会驾驭屏幕,使其从单纯的信息收集器,进化为深度思考与知识建构的伙伴。
但我还是想说,纸质阅读至少在目前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听很多做出版的朋友说,纸质书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我觉得有必要为此进行呼吁:如果说屏幕阅读是数字时代流动的潮汐,那么,纸质阅读才是我们沉心静气的定海神针。每一本纸质书,都是独一无二的物质载体。它有自己的重量、开本、纸张的触感、油墨的芬芳,甚至是岁月留下的书页泛黄与折角。这让阅读不再是纯粹的视像输入,而是一种多感官的体验。翻开一本书,手指与纸张的摩擦、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墨香的微醺,都在无声中构建起一个独立的阅读场域。
更重要的是,纸质书天生具备“边界感”。它没有弹窗广告的侵扰,没有超链接的诱惑,更没有算法推荐的无尽下拉。在纸质书的世界里,我们自然与信息喧嚣隔绝,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文字。这种物理上的“封闭性”,反而为我们提供了最稀缺的资源:连续的时间与专注。在数智时代,当我们的注意力被无限切割时,纸质书以其坚实的物质存在,成为深度阅读不可替代的庇护所,帮助我们在浮躁中找回心流。我每次乘坐飞机,都会带一本喜欢的纸质书,在全封闭的环境中,全身心投入阅读,每次都有一种精神层面的酣畅淋漓之感。
在媒介之外,更深层次的命题浮出水面:我们为何而读?读什么?尤其在文明转型期,许多学科的知识,特别是那些被奉为圭臬的结论性概念,在急速变化的现实面前显得支离破碎,甚至捉襟见肘。我不因为自己是作家才这么说:文学阅读越来越重要了,成为这个时代的一种精神载体。
在我看来,在这个时代,文学是一种本质性的存在,甚至说,一切都是文学的。这并非指所有文本都变成了诗歌或小说,而是指文学所蕴含的“意义生成”的机制和“叙事”的逻辑,已渗透到我们理解世界和构建自我的方方面面。
在算法主宰的今天,AI可以处理信息,但它无法生成意义,因为它缺乏人类的经验、情感和对“存在”的感知。文学,正是这种意义生成的核心引擎,它教会我们如何讲故事,如何理解故事,最终如何通过故事来理解我们自己和这个复杂的世界。
我们要更新对文学的看法,把文学从语言层面释放出来,当成是一个意义生成的结构。大数据提供的是事实的关联,AI擅长的是模式的识别,但它们无法直接赋予这些事实和模式以“意义”,更无法处理人类经验中那些模糊的、矛盾的、非逻辑的面向。而文学,恰恰是处理这些“非标准”的精神领域。它通过人物的挣扎、情节的冲突、意象的象征,构建起一个多义的结构。它邀请读者进入一个场域,在这里,读者不再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你必须投入自己的经验、情感与思考,与文本进行深度互动,才能激活并生成属于自己的独特意义。这种意义的生成过程,是动态的、个人化的,也是无限开放的。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心境下阅读,可能激发出不同的理解和感悟,这正是文学“意义生成”的生命力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