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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玉,天一阁“修书”40载

她工作起来就像进入“禅定”状态,一整天坐着不动,修复古籍成功率100%

本刊记者 龚新叶 《 环球人物 》(

    王金玉
    1962年出生, 宁波人。天一阁古籍修复师,藏品修复部主任。独立修复数百本古籍,包括《天圣令》《西都杂例》等珍藏刻本。2012年主持编写的《古籍与文书修复导则》,被当作指导性文本向全世界推广。
    出现在《环球人物》记者面前的王金玉略显疲态。作为天一阁藏品修复部主任,几十年如一日低头补书的工作已经让她养成了足不出户的习惯,连接受采访都成了很费力的事情。平日里,王金玉一旦在工作台旁坐下来,就会进入“禅定”状态,一整天坐着不动,盯着台面上的文物“来回捯饬”。记者原以为她跟时髦不搭边,采访时却见她头戴一顶绒线渔夫帽、身披西域风格披肩、脚上一双高跟皮靴。“生活和工作的状态不同,休息时我还唱卡拉OK呢。”她笑道。
    200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了一个名为“纸张保护:东亚纸张保护方法与纸张制造传统”的项目,天一阁承担了编撰《古籍与文书修复导则》部分的工作,王金玉主持具体编写。如今《导则》出版在即,王金玉希望这项成果能更好地指导古籍修复工作。
    古籍最大的敌人是时间
    位于浙江省宁波市的天一阁,是文化部公布的12个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之一,也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私家藏书楼。其珍藏古籍达30万本,国画大师潘天寿题写了“南国书城”牌匾。
    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兵部右侍郎范钦致仕还乡,因喜好读书而修建此楼。天一阁的名字取自《易经注》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希望以水制火,防止书籍被大火烧坏。但他没有料到,书籍最大的敌人是时间。数百年过去,如今馆藏古籍中约有40%因为鼠噬、虫蛀、潮湿霉变或板结等原因而损毁,亟待修复。以王金玉为代表的修书人,工作就是与时间赛跑,把古籍抢救回来。
    首先要对文物存档,之后是无损检测,就是在对古籍不造成损害的情况下,检测纸张的酸碱度、白度、纤维成分等,然后根据破损情况制定修复方案。第三步才是正式修复。在这方面有一个原则,叫“修旧如旧”。天一阁副馆长郑薇薇向记者解释:“就是不允许在原物上创新,如果你达不到让它保持原样的要求,就不要动它。”这也是古籍修复者的基本职业操守。
    修复阶段有拆书、洗书、补书、锤书等10余道工序,繁复纷杂。“有时候修复一页纸就要花好几个小时。”王金玉说。而修复好一册古籍,通常需要一两个月、一年甚至更久。除了对修复师的考验,破损的古籍对修复材料也异常挑剔。比如打稀的糨糊,可不是流水线上用面粉生产出来的,而是用小麦淀粉纯手工调制的,往往需要反复调制后才能达到要求。在天一阁办公场所里摞着的竹纸和绵纸,也均是“特贡”,多采购于浙江奉化棠云乡,或者由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专门配发。
    《台东涧溪鲍氏宗谱》是王金玉经手修复的古籍。修复前,很多内容已经没法看了,书的上部分是残缺的,四周的边角也已破碎,只有正中间相对完整一些。修复时,王金玉取出备用的竹纸,先按照古籍中间的完整页面,用美工刀裁出一样大小的样本,然后蘸上特制糨糊,把散碎的边角补在周围缺口处,再与原书贴合到一起。修补后的页面厚薄不均,王金玉用圆形小锤,轻轻地将较厚的部分锤平整。完成这些步骤后,古今纸张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只有对着灯光举起修补页时,才能从背面看出修补痕迹。只是缺失的内容虽然能通过资料查到,王金玉却不能把它们补上去了。
    “我们的字迹无法跟原作者的字迹完全一致,会破坏整体感,而且以前的书是雕版印刷的,现在补上去是手写。”修复好后的《台东涧溪鲍氏宗谱》还原了状貌,但在内容上,修复前的空白处依旧保留着空白。虽然遗憾,却是最真实的史料。
    从歌舞剧团到青灯黄卷
    1978年,王金玉刚进天一阁工作时年仅16岁,还不知道古籍修复是什么,只是喜欢唱歌跳舞。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还去面试过北京芭蕾舞团,没成功。高中时去面试宁波甬剧团,成功了。但只待了半年就转行到了天一阁。”王金玉说。
    初到天一阁,王金玉是年纪最小的员工。“工作都快满两年了,我还没资格选举宁波市人大代表,因为不够18岁。”她笑道。但她的修补水平却赶上了老师傅。按照郑薇薇的话说:“一般人要学习5年后才能修普本,再过3年才能修善本。”可王金玉只修了两三册普本就去修善本了。进步如此神速,她觉得主要跟自己的性格有关。“我属于内向的人,喜静不喜动,可以闷头工作一天不说话。”

    有一次,领导见王金玉又在办公室坐了一整天,忍不住说:“你怎么就不出去走走呢?干脆把卫生间搬到你办公室算了,免得你憋坏了。”郑薇薇则“吐槽”说:“本来就是个文静的人,干了这行更文静了。每天都是家、单位,两点一线,一心扑在古籍上,不怎么跟外界接触。”
    几年前,王金玉成了部门主任,和外界打交道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这让她头疼。“我不太喜欢社交,包括接受采访。”王金玉看了看记者说,“每次有人来找我,我都很无奈,一天到晚都是这些事情,就不能让我好好修书吗?但没办法,为了宣传知识,一定要面对这些。”由于常年修复古籍,王金玉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人多了反而不自在,甚至患上镜头恐惧症。前不久浙江电视台来采访,她对着镜头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你跟我两个人,没镜头还好,如果有镜头对着我,你今天可能就采不到东西了。”
    在近40年的职业生涯里,王金玉的古籍修复成功率高达100%。她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苛,“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我就不会动手”。但总有一些破损的古籍,靠目前的技术无法拯救,王金玉遇到过一次。
    “那是一本南宋古籍,修复难点在于,它每一页的正反面都有字,修补这面,另一面就完了。不像一般古籍只一面有字,我们能在没字的那一面修补。”她曾考虑用化学药物处理,又怕对古籍造成二次损伤,同时也违背了“修旧如旧”的原则,最终无奈放弃,原封未动地把它保存了起来。忆及此事,她苦涩而简短地说:“遗憾,但没办法。”
    “修复师比大熊猫珍稀”
    因为长期以来对古籍修复做出的贡献,王金玉被授予国家“30年文物工作者”称号,这是国家少有的对文物工作者的表彰,但她却看得很淡。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整个行业能够好起来”。
    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学图书馆博士生导师罗琳透露,“中华古籍保护计划”2007年开始实施时,国内古籍修复师不足100人。如今10年过去了,郑薇薇告诉记者,全国古籍修复师加起来仍不超过200人。而作为国宝的野生大熊猫,截至2016年底,共有1864只。如此对比,足见古籍修复师的珍稀程度。在郑薇薇看来,人才缺失是中国古籍修复行业最大的困境。据统计,全国需要修复的古籍大约3000万册,即使所有古籍修复师全力以赴,也要耗费上千年,严峻形势可见一斑。
    “真正热爱和适合做这项事业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只是为了找一份工作,真正出于热爱而决定一辈子修书的人没几个。”王金玉解释说。最近几年,由于国家政策的支持,很多院校都开设了古籍修复专业,但很多学生是为了能考上大学才选择这个专业,毕业后找的大多是别的工作。
    2008年,天一阁招进一批大学毕业生,但没过几年,很多人便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这让王金玉很苦恼。“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却走了,互相耽误时间。”她无奈地说,“现在我们吸取之前的教训,只招宁波本地人,因为吃住稳定,流动性小。”
    古籍修复是一个经验活,在其他行业做10年就能成为老师傅,但在这个行业可能才刚刚入门。“就像宁波人早先去上海学做生意、当药店学徒一样,古籍修复有一种继承性,需要言传身教。”郑薇薇说,“有些学生毕业后来我们这儿,还得接受1至2年的培训实践才能正式上岗。他们会觉得气馁,明明接受过系统教育,为什么不能直接上手?于是就放弃了。但这个行业恰恰最需要经验。”
    面对现实中的问题,为了改变“唯经验论”,王金玉和天一阁的同事们正努力推动古籍修复的标准化,《古籍与文书修复导则》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个项目做了8年,就是希望做成一个能够被大家认可的行业标准。企业有国际化的标准指导生产,我们也同样需要。”王金玉说。虽然目前古籍修复没有蔚然成风,但她对发展前景持乐观态度。
    “近两年我接受的采访是之前10年的总和,说明大家开始关注这个行业了。国家对‘工匠精神’的宣传也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搭乘时代的顺风车,原本想着56岁就退休去跳舞的王金玉,决定继续为古籍修复事业奋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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