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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旭:我与老舍的神交

新剧改编《二马》,曾一个人演《我这一辈子》,两个人演《离婚》,三个人演《猫城记》

□ 本刊记者 赵晓兰 《 环球人物 》(

    方旭,1966年生于北京。出演了多部影视剧及舞台剧,多次将老舍经典作品搬上话剧舞台。代表作有话剧作品《我这一辈子》《北京法源寺》《老舍五则》等。

    在北京马泉营附近的一座四合院里,方旭正带着他的剧组排着根据老舍小说改编的话剧《二马》。在观看排练的间隙,《环球人物》记者与剧组一起吃了一顿工作餐。剧组的乐手老浓充当厨师,端来刚出锅的两屉“蒸懒笼”。冬天里热气腾腾的食物,和着剧组的欢声笑语,屋子里一片暖意融融。方旭向记者介绍,“懒笼”也是旧时北京人常吃的食物,在面饼中卷些馅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也算沾得一些油星儿与肉味。

    方旭是个老北京,一向沉迷老北京的风物与人情。所以他喜欢老舍,很早就在文字的世界里与他精神相契。“在所有京味作家中,老舍最接地气、不矫情。他笔下的那些人物,就好像我身边的人。”方旭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这一次,通过将融合英式幽默和老北京味道的《二马》搬上话剧舞台,方旭又一次沉浸在老舍的世界里,与精神偶像做了一次深度对话。

    一出傲慢与偏见的中西交锋

    小说《二马》是老舍客居伦敦时写的最后一个长篇,最初由《小说月报》连载,是继《老张的哲学》和《赵子曰》之后老舍的第三部小说。当时张爱玲相当赞赏,“杂志每月寄到了,我母亲坐在抽水马桶上看,一面笑,一面读出来,我靠在门框上笑。所以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二马》。”

    《二马》讲述了在一个积贫积弱的年代里,中国人在异国他乡如何遭遇偏见、歧视的经历。主人公马则仁、马威父子在伦敦经营古玩店,寄宿在寡居的温都太太家里。父子俩与温都母女发生了一些感情纠葛,但过程磕磕绊绊,最终不了了之。实事证明,一场异国的爱情是有多么艰难。

    比起老舍的《骆驼祥子》《茶馆》《我这一辈子》等小说,《二马》相对来说并不为大众熟知。只有在1999年,陈道明、梁冠华曾出演过一版电视剧。如今改编话剧的任务落到了方旭头上,该剧的文学顾问、老舍女儿舒济对此充满期待:“急切地想看看方旭如何在舞台上,把中英民族性里的偏狭与浮浅消解在笑声中。”

    为此,方旭颇下了一番功夫。“原作的精神气质是要保留的,但要将几十年前的作品与今天做更好的勾连。” 他准确地提炼出原作中那份幽默感,“老舍的幽默是一种非常宽厚的幽默,只有内心宽和,才能腾挪自如,用轻松的态度看待生活。”

    他也在其中加入了许多如今的流行元素,比如一些段子、流行语,并且尽量使它们符合人物的身份。剧中有一段这样的对话——“我羡慕你们伦敦,汽车、工厂和轮船。”“你不知道我们水里都是死鱼,空气都是臭的。我反而怀念北平,天是蓝的,空气清新。”这样的台词不免让人反省。

    方旭不但要编,还要演,他承担了剧中最重要的老马一角。老马有着封建社会滋生的“出窝儿老”心态,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到了一个商业社会里,瞧不起经商赚钱,认为那是顶没出息的事情。他凡事讲面子,闭目守旧,苟且偷安。也是主要通过他,老舍对中国人的国民性做出反思。方旭原汁原味地演绎了这个人物,带着一种老北京的腔调。

    改编时,方旭沉浸在老舍描摹的那个世界里,恍恍惚惚。“时常家里人看我绷着脸,说看着我害怕,不敢来招惹我。”而在排练现场,方旭一面饰演着自己的角色,当别的演员表演出现问题,他又不时地跳出来指导,精神时时处于“分裂”状态。“导演要求特别理智,演员又要特别感性,这样来回调换频道其实挺累的。”

    斯琴高娃还拄着拐杖来到排练现场。她早年出演老舍小说改编的电影《骆驼祥子》《月牙儿》,曾读遍老舍所有的小说,对他极为敬重。对于时下很多人改编老舍都不满意,谁糟蹋老舍作品跟谁翻脸。但她唯独信任方旭,还担任了这部剧的艺术顾问。舒家人也对方旭说:“我们觉得你懂老舍。”

    “老舍特别了解底层人民的苦难”

    这已经不是方旭第一次改编老舍。过去几年,他接连将老舍的《我这一辈子》《离婚》《猫城记》搬上话剧舞台。

    方旭出生于1966年,正是老舍去世的那一年。“一位前辈说,你小子这辈子是为这事儿生的,我认。”

    他从小跟着姥姥在四合院里长大,“我姥姥可精彩了,她是一个旗人,地道的北京老太太。”方旭喜欢逛景山、北海、故宫、天坛这些公园,觉得一走进去就莫名地舒畅。“我跟老舍的缘分,其实就是跟北京的缘分。我确实迷恋京味的东西,包括看话剧,看到如今那些北京的话剧演员没有京味了,我心里觉得特难受。”

    大学他糊里糊涂考了当时的北京纺织工程学院,但没事就往中戏跑,对于自己的专业根本没上心。因为和中戏老师混熟了,也就顺理成章地进了中戏进修。本来学的是导演专业,但因为演小品表现不错,被老师“一竿子给支到演员圈里”。2000年开始,他一直出演形形色色的电视剧。

    第一次在舞台上接触老舍是2007年,那时的方旭已入不惑之年。为了纪念中国话剧百年,有人组织了多个经典话剧片段的回顾。方旭和演员史可合作了《骆驼祥子》中虎妞假怀孕的片段。老艺术家苏民很赞赏他的表现,问:“方旭你是人艺的吧?”方旭说:“我没这个福分。”

    但他却动了认真做话剧的心思。2009年,他召集几个中戏的师弟师妹,在蓬蒿剧场开始搞话剧。有一次蓬蒿的运营者王翔问他:“东城区要办一个国际独角戏戏剧节,有没有什么好的独角戏题材?”方旭的脑子里不知怎么跳出了一个想法,脱口而出:“你觉得《我这一辈子》怎么样?”

    这个想法正式实现是在第二年的南锣鼓巷戏剧节上,“本来就是想着在戏剧节玩几场,玩过瘾就拉倒了,但没想到业内朋友都叫好,说这戏得演下去。”100多分钟的戏,方旭一个人在舞台上尽情挥洒、酣畅淋漓。他在蓬蒿剧场演出的时候,过道里都站满了人。有个清洁工阿姨看得泪流满面,拉着方旭的手激动地说:“方旭我觉得你演的那个人就是我。”

    “老舍先生在社会底层长大,对北京平民所倾注的情感是别人没法比的,他特别了解底层人民的苦难。他的作品至今不旧,那些小人物的故事,到了现在还在发生。”方旭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从蓬蒿剧场到国家大剧院的小剧场,《我这一辈子》至今已演了60场。

    再次做老舍话剧的时候,方旭有了经验。“老舍先生不以讲故事见长,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物来。但故事性不强改编成话剧就很麻烦。”于是他继续形式上的探索,用两个人演《离婚》,用三个人演《猫城记》,用极简的形式勾勒出原小说的神韵。在《离婚》里,一场西餐厅里的宴会,原本有十来个人,但方旭和另外一名演员既充当情景叙述者又充当表演者,搞得热热闹闹,丝毫不损情节的完整性。老舍的儿子舒乙看后很惊讶,称之为“神奇的改编”。

    这种极简风格同样延续到如今的《二马》。在这部剧中,方旭用了“全男班”,包括温都母女都是男演员反串出演,每个主要演员都承担好几个角色。舞台上,只有几张大的报纸像幕帘一样作为布景,除了必不可少的帽子、椅子等,舞台上几乎没有实物道具。“我觉得话剧应该向戏曲借鉴,大写意,有想象空间、有意境。”

    “话剧对我来说是交流”

    方旭称自己是没有青春期就直接进入中年期的“自来旧演员”,但是这样的人也有个好处,“老同学见到会说,‘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德性。’”“长得旧就这点好处,人就怕反差。”

    如今,他把精力都用在了话剧上,影视剧收益虽大,但他很少拍了。排练的这个四合院是租来的,每月3万多的房租。他演田沁鑫的《北京法源寺》,一场下来报酬不过一千多。他对记者说:“我和钱没那么亲。做话剧,唯一的理由是热爱。”

    话剧圈也有一些导演,一心奔着“艺术家”和“大师”去,方旭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就想带着观众一起玩。

    对于他来说,话剧最大的魅力在于交流,在剧场里总能找到几个知己,“他们跟你同呼吸,跟你共感受。”几天前他碰到一个观众,对他说:“方老师,前几年我在蓬蒿看您演《我这一辈子》,您汗珠都掉我脸上了。”方旭太喜欢小剧场的这种感觉了,和观众那么近,那么赤裸裸。他在小剧场里有时候盯着观众的眼睛演戏,有的观众躲闪,他就找另一个,“我总能找到一个愿意跟我交流的人。那种和观众心与心之间碰撞出的火花,最让我上瘾。”

    有人说戏剧存在“第四堵墙”(指人们想象中把演员和观众隔开的墙),方旭会立刻反驳:“哪来的第四堵墙?那还做什么话剧!”

    他很怀念旧时大杂院的生活,那时候人活得敞亮,邻里之间,日子过得不分彼此。而如今的高楼里,各家各户关起门过日子,各怀心思,“人之人之间都是封闭的,还有几个人能真的和你掏心窝子?”旧日的感觉只有凭借话剧实现,让大家在台上台下彼此敞开心扉,真诚以待。

    真诚,在方旭看来,是老舍作品的精神内核。比起老舍先生所处的时代,如今社会环境早已翻天覆地,但方旭说,人与人之间的偏见、隔膜仍然存在。在话剧中,方旭设计了一个老舍原作里没有的结尾。马家的后人,一代代生意做大了、成功了,“但理想在哪里?”偌大的一个舞台上,空落落的,只剩下一个人苍凉地自问。方旭说:“我不太愿意用话剧说教,但我觉得当今人们面临着一些问题,比如精神世界的迷茫。我觉得戏剧可以让人思考一些东西。在保证好看之外,还有点精神营养,我希望做这样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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